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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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代桃僵

1

明月高挂,星河漫天。

白日里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满是厚重的潮湿气息。

南菀踏出柴房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抬头远望。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月光也能如此刺眼,竟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

南菀抬手遮在眼前,潮气之中嗅到了一丝皂角的味道。

她回头看向屋内惠儿,二人已经换了衣裳,这皂角的味道就是惠儿衣服上的。

惠儿与她年纪相仿,因为胎记的原因,在温家做的都是最粗鄙的活计,即使被南菀带回拂柳阁,她也很懂事地主动揽下最脏最累的活,少与人来往。

不过惠儿喜欢干净,每日无论多累,总是会把衣裳洗干净后再歇下。

所以惠儿的衣袖处被洗得又白又旧,但却干干净净的,正如惠儿这个人一样,没有一丝污浊。

只见惠儿笑着冲她摆了摆手,眸中却隐隐透着诀别的意味。

未等南菀看清惠儿的神情,余姑姑关门上锁,而后替南菀将蒙脸的头巾拉得紧了些,轻声道:“我们快走吧,一会儿顺子就该醒了。”

就着皎洁的月光,南菀看到了余姑姑白皙的脖子上有几处青紫的印痕。

在别院的时候,南菀在刘婆子的身上见过这种痕迹,而就在前一天的深夜,刘婆子屋里总是会出现男女奇怪的喊叫声。

而那时,母亲就会紧紧捂住她和弟弟的耳朵,只说非礼勿听。

余姑姑提到的顺子,就是负责看守柴房的家仆。

由此可见,今晚余姑姑能拿着柴房的钥匙,如此顺利地用惠儿把她换出来,只怕是余姑姑所付出的,是南菀不敢想的。

夜色之中,余姑姑带着南菀迅速穿过小路,往拂柳阁走去,二人像是被踩在最低处的蝼蚁一般,弓着腰,悄咪咪地往前走。

彼时的温府里四处挂着红,这红色看得南菀双眼刺痛,令人作呕。

路过沉香苑时,见院中灯火通明,夜半三更仍有笑语声传出。

南菀心如刀绞,恨不能将那里面的人扒皮吃肉,给母亲和弟弟陪葬。

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逃离此处都需要余姑姑母女替她安排。

余光扫向沉香苑中的亮光,犹如一道耻辱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南菀的心中。

她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会让陈珠儿血债血偿!

2

夜色之中,二人终于安然无恙地来到了拂柳阁中,此时的拂柳阁萧条至极,满院浮土,说出去没人相信此处是一个国公府夫人的住所。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与母亲和弟弟的回忆,然而此时却是物是人非。

余姑姑还要去应付顺子,只能把南菀送到此处,她环顾四周的情形轻声道:“姑娘且放心,夫人和少爷那里还有奴婢看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逃出这里,然后活下去。”

南菀紧紧抓住余姑姑的手,她的手上满是粗粝的老茧,却给了南菀唯一的温暖,南菀哽咽道:“姑姑,那惠儿怎么办,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余姑姑温柔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有办法,你只管逃出去,不要再回来了。”说着,余姑姑从她的手上摘下一只玉镯,戴到了南菀的胳膊上:“这是奴婢的陪嫁,还能卖点钱,姑娘,奴婢只能帮您到这了,后边的路,只能靠您自己走了。”南菀紧紧地抱住了余姑姑,在这月色之下,在这黑夜之中,在这吃人的温公府里,这是南菀仅剩的温暖。

惠儿在拂柳阁中有间单独的小屋,虽然不大,却十分安静,这是南菀专门让人安排的,就是怕惠儿会遭到别人的排挤。

南菀也没有想到,当日给惠儿的一屋之恩,反倒成了今日的保命之便。

南菀迅速钻进惠儿的屋子,躺在她的床榻上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余姑姑也是暗中听到了这个消息,才有了用惠儿换出南菀的计划。

而此刻拂柳阁的下人们还不知道自己要被打发走的事情,各自安睡在自己的屋中。

唯有南菀一人,蜷缩在床榻上,沉浸在母亲和弟弟过世的悲痛之中。

夜很黑,风很大,温府的每一寸地方都很肮脏。

一想到温澈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南菀终于明白,每到深夜里,母亲无尽的叹息声了。

3

温澈能有今日,一步步地都是靠身边的女人。先是原配柳元慈,她是柳国公的独女,才华横溢,艳冠群芳,元京的媒婆都快踩烂柳公府的门槛了,为其说媒,可是柳元慈一个都没有相中。

彼时温澈只是吏部的一个四品官员,但也是满腹经纶,仪表堂堂。

在元京中秋节的诗会上,温澈提笔为柳元慈作了一首藏头诗,且画了一幅《春江西柳图》赠与柳元慈,当即俘获其芳心,二人互生情愫,几番周折后,喜结良缘。温澈靠着岳父柳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夫人柳元慈的辅佐,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吏部尚书。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柳元慈嫁给温澈多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这让温澈在朝中一直被人耻笑,说他的根儿有问题。

最后迫于无奈,柳元慈主动给温澈纳了一房妾室,是宣正大夫魏家的庶女,魏瑾菱。

这魏家女儿嫁入温府不过半年光景,魏瑾菱肚子里就传出了好消息,彼时人们又把矛头指向了柳元慈,说是她生不出孩子,差点断了温府的香火。

但是温澈依旧对她偏爱有加,不顾外边所言,日日留宿在柳元慈的房中。

在魏瑾菱怀胎六个月的时候,许是送子娘娘在温府多住了几日,柳元慈的腹中也传出了好消息,温澈更是日夜相陪,细心呵护。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在元京中传出一段佳话。

柳国公因为膝下无子,国公之位无人继承。

景旸帝念在温澈为官勤恳,为夫深情的份上,再加上柳元慈上下打点,便让温澈袭了柳国公的爵位,封为温国公。

元京城中,人人都说温澈眼光长远,娶到了柳元慈才有的今日,不得不佩服他在柳公府上花费的心思。

后来,魏瑾菱生了,生下一个儿子,温澈当即就将这个儿子过继到柳元慈的名下,也希望能让柳元慈沾沾喜气,让她也能生下一个儿子。

但是照顾孩子的奶娘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因为这个孩子看起来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似是有些痴傻。

有人说孩子还小,哪能看出这些,但是孩子越长越不对劲儿,眼神看着有些涣散,哭声笑声都很奇怪。

柳元慈请了不少名医来看,都说孩子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

魏瑾菱叫苦不迭,生下后孩子就被抱去大娘子屋中,如今又说孩子在娘胎里就是有病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柳元慈临近生产的时候,魏瑾菱的儿子突然不好了,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似的。

府上有传言说,温澈的八字就是命中注定没有子嗣,若是强求生子,便也是痴呆小儿。

这个传言也就传了两日,魏瑾菱的儿子就没了,柳元慈因此受到了惊吓,裙底见红,提前半个月生产。

孩子横在肚子里,产婆们在屋里忙活了三个多时辰,孩子都没有生出来。

最后柳元慈实在没了力气,和肚子里的儿子一起咽气了。

4

这府里一下子死了一妻二子,温府瞬间成了元京里百姓们议论的话题。

有人说是温澈的八字太硬,克妻克子,也有人说这都是温澈的阴谋,借着柳元慈坐上了国公之位,目的达成,卸磨杀驴。

而温澈就如同丢了魂似的,吓得几日几夜没合眼,不知自己究竟冲撞了哪路神仙,后宅出了这样的事情,而自己也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议论的话题。

正妻难产而亡,温澈悲痛欲绝,向朝中告假,在府上休养了大半年。

等再回朝廷时,已无往日的辉煌,同僚们也都对其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上不吉利。之后的日子,温府中就只有魏瑾菱一个妾室,元京中也再无任何官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温澈,即使他贵为国公,但是人人都说他的府上不吉利。

杨落尘是金州虎啸楼楼主杨啸的女儿,这虎啸楼在西北一方赫赫有名,官商百姓都对其恭敬有礼。

因为虎啸楼涉猎之广,地位无人能及。

说商贸,虎啸楼的生意远至西疆,打通了元阳和西疆的商路,使金州成为西北一带最繁华的城池,百姓们生活富足,金州守备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肥差。

说江湖,虎啸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忽视的,杨啸靠着他过人的胆识,和为人仗义,楼中有不少江湖豪杰为其做事。

温澈因为府上变动太大,远去金州散心,不料路上遇到了匪徒,劫财害命,杨落尘恰好路过,救下了温澈。

温澈从未遇见过如此洒脱豪迈的女子,对其心生好感。

后来又得知她是杨啸之女,虎啸楼的财力能帮着温澈重振辉煌,便又使尽浑身解数追求杨落尘,将其娶回元京。

彼时杨啸听闻温澈贵为国公,却不在乎杨家一介草民,又是江湖中人,再加上温澈在金州追求杨落尘的时候花尽心思,事无巨细的态度打动了杨啸,这才让杨落尘带着万金嫁妆远嫁元京。

元京中谁都没有想到,温澈会娶一个江湖女子做正妻,且还是虎啸楼楼主的女儿。顿时大家对温澈的手段纷纷赞叹,因为温澈此举还能帮朝廷稳住虎啸楼,这也算是给皇室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再加上杨落尘丰厚的嫁妆,让温澈上下打点,温公府终于辉煌再现。

5

温府中又是一妻一妾的景象。

说来也可笑,魏瑾菱肚子争气地又赶在正室前头有了身孕,只不过这次生下的是个女儿温澈给这个三姑娘取名为温南萝。

不久后,杨落尘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四姑娘温南菀。

不过这两个女儿自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就得找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来。杨落尘毕竟出身虎啸楼,自小就不惯着温南菀,每日卯时一过就让温南菀起床练功,慢慢地,南菀的病也就没那么多了。

在南菀六岁的时候,杨落尘又怀孕了,这可把温澈高兴坏了。

这么多年,他这一妻一妾再无动静,人人都说还是温澈有问题,没有子孙运,就算挣下这国公府有什么用。

便像当年照顾柳元慈一样,细心照顾着杨落尘。

可是这上天就像是真的要断了他温澈的香火似的,杨落尘是生了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和当时魏瑾菱生下的孩子一模一样,看着有些痴傻。

温澈彻底绝望了,对待杨落尘的态度一个大转变,慢慢地也不再踏入杨落尘的拂柳阁,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杨落尘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儿子,哪怕痴傻,也用心呵护,带着南苏和南菀,在拂柳阁中好好活着。而南苏生下后,虎啸楼中也有了变动,杨啸身边出了叛徒,将虎啸楼搅得乌烟瘴气。

温澈这样待她,按照杨落尘的性格定然会与其合离,但是虎啸楼需要她这个国公夫人的名头,帮着父亲镇压对虎啸楼图谋不轨之人。

所以在温家的遭遇,杨落尘只能忍着。

杨落尘知道父亲正在为虎啸楼奔波,不愿再让自己的事情给母家徒增烦恼,便一直隐忍到今日。

谁能想到,杨落尘的隐忍,最后却让她和孩子们成了这样的结局。

南菀靠在惠儿的床榻上,泪水已经哭干了,她望着窗外的亮光,满脑子都是母亲和弟弟的脸庞。

就这样,南菀一直等到了卯时,天还没有亮,就有人冲进了惠儿的房间,把南菀拉了出去。

与此同时拂柳阁的下人们都被拽了出来,不明所以。

南菀紧紧拉住头巾,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站在人群后。

平时惠儿就是这副打扮,所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在人群的最前边,高台之上,南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管家温睿。

他手里拿着一叠卖身契,像是看什么战利品似的俯瞰着拂柳阁的下人们。

随着身边的家丁回禀道:“人都清点完了,全在这里了。”温睿扬嘴一笑,将卖身契交给身边的人,冷声道:“趁天黑全都送出去,那边的人已经等着了。”

说罢,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将拂柳阁十几个下人们都押了出去。

对于这些人而言,当杨落尘被赶出温府的那一刻就清楚,自己倒霉,跟错了主子,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对于像他们这样低贱的人而言,无论去哪,活着就好。

有几个胆小的女使吓得哭出了声,迎接她的就是当头一棒,拿着棍子的家丁没好气地道:“再哭就先打死你。”

就这样,南菀混在人群中,以惠儿的身份,从温家的角门中被带出去。

踏出温府门槛的那一刻,南菀心中暗自发誓:等我再回来时,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府中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惊呼:“走水了!”

众人闻声望去,府里有一处地方已经是火光冲天。

南菀心中大惊,是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