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阪泉神战
“我敕尔,八方千山,听我炎帝号令!”
“独山神,俊,愿奉帝命,率䖺䗤[1]应战!”
“明山神,轩,愿奉帝命,率孟槐[2]应战!”
时在上古神农氏统治末期,轩辕氏强势崛起,炎黄二帝战于阪泉之野,上古诸神卷入者数以千计。炎帝姜榆罔命千山之神应敕,命刑天为前锋,命祝融为殿后。
却见对面阵地上,熊、罴、貅、䝙、虎举有熊氏大旗严阵而来——那是黄帝姬轩辕的本部五军。千山山神在炎帝大旗下,随刑天勠力而前,却见青天之上,忽现重重翼影,跟着对阵之中,出现雕、鹖、鹰、鸢四军。
千山山神都惊惶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难道东夷的鸟师诸神也都归顺轩辕氏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这些是东夷偏师,凤鸟玄鸟、伯赵青丹、东方五大神都没出现,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凤鸣不作,没事的,没事的……”
可那两句重复的“没事的”,就像自我安慰一般。就在这时,对阵之中,忽传出凤凰之声!
炎帝阵营诸神不知道那是乐圣伶伦以清口作凤凰之鸣,东方山系和东北山系两百余山神闻得凤鸣,登时如鸟兽散。
就连一向坚毅的带山之神,他头顶的鸟神兽鵸䳜,听到凤鸣之后也动摇了。带山神企图喝阻它,鵸䳜犹豫徘徊,对面凤鸣再起——那凤凰乃万鸟之尊,鵸䳜终于对抗不住血脉深处的印记力量,听凤令弃主而去。
刑天大怒,率阵前冲,却见有飞龙从天而降,双翼延展遮天蔽日,仰天长啸水汽盈野,龙威凌逼所及,方圆五百里山河皆震。
“应龙!是神兽应龙!”
眼看刑天被应龙困住,一时之间,东南山系和南方山系中,又有两百余山神畏惧应龙威名,或逃窜,或投降。
眼看千山之神逃了一半,炎帝姜榆罔惊怒交加:“祝融!祝融!还不燎天,更待何时!”
火神祝融能召天火焚城,能放神火燎天,神火一发,不但山河崩坏,烧到尽极处,就连天地都可能受损。一旦祝融出手,这场战事不论胜负,都势必两败俱伤、生灵涂炭。
这是炎帝阵营的大杀器!
然而燎天神火并未出现,祝融军中甚至偃旗息鼓了。
难道祝融叛变了?他也是姜姓子孙啊—— 那可是炎帝的嫡系!
目睹此变,还幸存于战场的山神又逃散了三百有余。
对面夔鼓响起,熊、罴、貅、䝙、虎五军唱着轩辕族的战歌,踏步而前,雕、鹖在左,鹰、鸢在右,鸟师四军从两翼包抄,应龙水汽弥漫了阪泉之野的天空。
黄帝麾下猛将力牧率领五军神将,冲散了炎帝麾下诸神将兵,围住了刑天。刑天是不死之身,战斗到身体三度肢解却仍不死,挥舞干戚继续鏖战。举目望去,祝融火旗一动不动;八方千山,已经散去了九百九十七座,只剩下三个山神还在抵抗:正是带山之杰、明山之轩和独山之俊。
三山神退到了刑天身侧,刑天咧嘴一笑,喷出了一口血沫:“你们还不走?”
带山神那张斯文清逸的脸,这时已满是硝烟之色。虽然他的守护神兽䑏疏已经身负重伤,守护神禽鵸䳜更是因凤鸣而叛逃,可他的眼神却坚毅不屈,声音也依旧平稳:“既应帝命而来,帝命未销,不可私逃。”
明山神吹动一脸的大胡子,喝道:“正是如此。”可是他的护山神兽孟槐也已经奄奄一息。
唯独山神豪气干云,大笑着叫道:“说什么走不走!我独山之俊一日不死,这一战就胜负未知!战战战!”他不但不退,反向前冲。
独山的护山神兽䖺䗤应和着主人,呼出一口干燥的旱气,百丈之内土地龟裂,几十个逼近的轩辕士兵血脉中的水分都即刻枯竭。
这是独山神兽的强大能力,只可惜它面对的是更强大的龙系祖神。
对面升起一面应龙旗,应龙之力夹杂水汽卷来,在轩辕士兵枯死之前就补满了他们身体所需的水分。应龙旗再动,水汽逆势涌入䖺䗤的体内,䖺䗤是旱神兽,喜干厌湿,应龙水汽入体,就像硫酸渗入它的肌肤,腐蚀它的血肉。独山神与神兽感应相连,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半跪在地。
轩辕战车冲了过来,孤军难逆大势,独山神最后的反击被挡回来了。
熊、罴、貅、䝙、虎五军神将再次挺进,明山神发出怒吼,叫道:“孟槐,努力!”
豪猪状的神兽孟槐发出“榴榴”之声,展开红色的鬣毛,千万鬣毛挺直得如铜如铁——这鬣毛因此叫刚鬣——挡在了前方。但五军神将手里的轩辕族之刃却能斩铜开石,手起刃落斩刚鬣而进,刚鬣断一根,孟槐就流一滴血,明山神就如被砍了一刀。
眼看万鬣尽断,孟槐发出了惨呼。明山神与护山神兽痛楚相连,他怜惜神兽,一张战到狰狞的脸上也忍不住垂下男儿之泪,却仍然不愿舍下战友独逃。
“轩!撑住!”独山神大吼着,不顾伤痛冲了过来,掀翻了两驾战车,与䖺䗤一起挡在了明山神与孟槐的前面。
带山神长叹了一声,他已知胜败难以逆转,却仍然撮口长啸。长啸声中,伤痕累累的䑏疏也挨了过来。
三神三兽,肩并肩,背靠背,顽强抵抗。
刑天哈哈惨笑,笑声中已带着无奈。
神战打到这个地步,输赢已见分晓。唯一可以作为翻盘依仗的祝融,偏偏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就听对面传来了轩辕黄帝的声音:“榆罔!投降吧!你我都是伏羲之后,同出少典,一脉相承,兄弟同胞血浓于水。如今胜负已定,何必再添无谓的死伤?你降了,我仍尊你为兄。”
炎帝姜榆罔大怒,却听身后传来祝融的声音:“事已至此,为苍生计,不如降了吧。”炎帝姜榆罔一回头,目眦欲裂——就见祝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阪泉之战终于结束了。
轩辕黄帝没有食言,战后仍尊炎帝姜榆罔为兄,世称“炎黄”——神农氏与轩辕氏重归一族,炎黄一统,二帝并尊。
但这场神战仍然有些余波。
对这群上古山神中抵抗到最后的带山、明山、独山神,轩辕黄帝非但不恼,反而深为赞赏,有心移他们镇守帝丘,作为护都大神。
三神被带上大殿,祝融宣读了黄帝的旨意。带山神默然不语,独山神盯着祝融,忽然怒道:“祝融!你也是姓姜的,为什么要做倒戈之人?为什么当时不发神火?为什么?”
祝融不与他目光相接:“我发了神火,此战也未必能胜,到时候只落得个生灵涂炭。”
“可你发了神火,这一仗输赢就难说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种,不敢死战,只想保你祝融氏的富贵延绵。”独山神昂首面向轩辕黄帝,“这一战是祝融临阵倒戈,我们战败却非战之罪。我心中不服,不愿为你守山!”
轩辕黄帝面露惋惜之色,环顾周围诸神圣。木神句芒道:“败军之将,不服则死。”
祝融道:“死罪太过,不如流放吧。”
“祝融,不用你来假惺惺。”独山神冷笑着,“死就死,你们动手吧。”
冰神禺强道:“虽然是个好汉子,可他心中有怨,个性又如此刚强,留他性命,只怕会养虎为患。”
轩辕黄帝一时迟疑起来,问带、明二山神:“你二人又如何?”
带山神微一沉吟,站在了独山神的身边,说道:“千山散尽,只余我仨,富贵不敢奢求,生死但望与共。”
明山神一张红脸宛如裂开了一般,哈哈大笑,站在了独山神的另外一边:“我也一样!”
轩辕黄帝的双眼微微一合。他是万族之祖,并非一味滥慈之人,既有春生之仁慈,亦能作秋杀之决断。
祝融暗中吃了一惊,赶在黄帝开口前踏出一步,说:“恐其有怨的话,就抹了他们的神识吧。”
木神句芒道:“他们是辟地以来与地共生的古神,神识与山峰依存,山峰与大地一体,大地在山峰就在,山峰在神根就存——这神识抹掉了,难保不会恢复。”
祝融道:“那就把他们连根拔起,离地之后再抹神识,然后连山体一起流放吧。”
三山神听了这话都大吃一惊,神识抹掉了,与死何异?且连根拔山又抹掉神识,那可比死还难受!
祝融,你好毒啊!独山神正要发作,忽然咽喉莫名一窒,竟说不出话来。
那边祝融已经向黄帝禀道:“忠勇之人,杀之不祥,还是流放吧。”
句芒还想说什么,轩辕黄帝已微微颔首:“那就这么办吧。”
医圣鬼容区调了三剂灭神汤,跟着力牧化身巨人,将三山连根拔起。三神被灌服灭神汤抹掉了神识之后,山体被置放到了东海之西南角、南海之东北隅。山体虽被流放,却仍然留下自然异象让百姓猜知三神之名号:三山之首的带山神因其山顶常飘着如巾带一般的云彩,当地人望见,就依当地方言将之称为巾山;明山本在谯地,因此又称谯明山,离了中原便去了“谯”字,从此只称明山。
这便是岭之南海之北、粤东三山的来源。
三山落粤东,震动南岭,南岭崩裂处涌出三道水脉,奔流入海形成三道河流,这便是韩江、榕江、练江。
三江带着河沙,经数千年冲积而形成一片沃土,这片沃土便是今日广东境内仅次于珠江三角洲的第二大平原——潮汕平原。
而三山古神的灵感,也在千年沉睡后重新凝聚。
[1] 䖺䗤(tiáoyóng),出自《山海经·东山经》,独山之兽,其状如黄蛇,鱼翼。
[2] 孟槐,出自《山海经·北山经》,谯明山之兽,形如豪猪,音如榴榴。
[3] 䑏疏(huānshū),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带山之兽,形如马,一角有错。
[4] 鵸䳜(qíyú),出自《山海经·北山经》与《山海经·西山经》,带山、翼望山之鸟,形如乌鸦,五彩而赤纹,三首六尾而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