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越旧事
云姝福身,举了举手中的酒壶,说:“侯爷,奴婢是徐贵嫔身边的宫女,贵嫔娘娘的四皇子还年轻,朝中事务若有不懂的,还要侯爷多多照拂。”
这一句话把越归侯说得受宠若惊,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子去了,他归顺大齐七年,没有哪个人是真心瞧得起他的,眼下这宫女代表四皇子来,想来他李元辉,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越归侯大方地挪过酒杯,示意云姝往里面斟酒。
云姝抿下嘴角笑意,身体挡住侍从的视线,玉色指甲划过壶口,清亮的酒液落入酒盅。一盅酒满,云姝双手奉到李元辉面前,她的目光穿过酒面,冷冷透进李元辉眼底。
越归侯接过酒盅,煞有介事地晃了晃,得意道:“替我谢徐贵嫔。”
云姝心通通直跳,“自然的。”
越归侯渐渐将酒盅凑到嘴边,云姝一下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到酒液的一瞬间,突然一道力量撞击而来,越归侯手里的酒撒了个精光,云姝手里的酒壶也被撞掉,摔得粉碎,幸而歌舞声音大,这响声未曾惊动旁人。
云姝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冲出来的陶严,浑身颤抖。
陶严连声向越归侯致歉,说自己喝高了没站稳,越归侯也气得不行,但奈何眼前这位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哪是他一个毫无实权的越归侯能得罪的,也只能违心地笑笑,说陶将军言重了。
陶严忙叫人呈上一壶新酒,亲自敬过越归侯以表歉意,更是自罚三杯,端的是谦卑恳切,反而弄得越归侯有些不好意思。
表达完歉意,陶严转身离开,经过云姝身边时,语不传六耳:“跟我出来!”
云姝避开诸人的目光,循着陶严的背影一路尾随,一直到了幽静无人的瑶仙台,她终于忍无可忍,质问道:“你是谁!”
陶严剑眉轩起,“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吗,李云姝?”
云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瞬间泪如雨下,她背过身,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七年了,第一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她是李云姝,是曾经南越最尊贵的公主。
这些年来,再苦再累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因为这陌生的大齐皇宫,到处都透着冰冷,没有人会再像父亲那样,用双手捧着自己的眼泪,心疼地说我们姝儿的眼泪比珍珠还珍贵。
听见哽咽之声,陶严心头一软,紧绷的什么突然松懈下来,悲悯之意油然而生,“真的是你?”
南越百年来都是大齐的附属小国,世代缴纳岁贡,鲜有冲突。
云姝本是南越王李元昭的女儿,她七岁时,叔父李元辉篡位夺权,废李元昭为庶民,幽禁其一家于城北农庄。李元辉上台后穷兵黩武,自大妄为,做起一统天下的美梦,屡屡派兵挑衅大齐边境,妄想以蕞尔小国之力,撼动大齐天下霸主的地位。
大齐甚至没有大规模出兵与南越开战,只用岭南守备军与之来回拉扯。大齐地大物博支撑这场争战损不了几丝国力,相较之下南越不过弹丸之地,物资补给根本支撑不起连年的征战。
三年之后,南越式微,大齐也不再容忍这个再三不知收敛的属国,由刘渊大将军领兵一举攻破南越国都,占领王宫。
李元辉知道南越不保,在王宫被破前一日,又下旨禅位于李元昭,不当这个南越王了!这样一来要死也是李元昭首当其冲,他还有生还余地。
谁知大齐并不赶尽杀绝,刘渊大将军带来了大齐皇帝旨意,表示只要南越王递上降书,即可受封大齐越归侯,赐京邸,保荣华。
李元辉对自己禅位的决策大为后悔,怒急攻心之下,带禁军闯入天守殿,当场斩杀李元昭父子后,递上降书,成了大齐王侯。
云姝亲眼目睹父兄惨死于李元辉刀下,几乎哭干了眼泪,直到遇见当时还只是个护军的陶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七岁的少年郎,弱弱询问:“小将军,我可以去大齐吗?”
对习惯常年王宫服侍的宫人,尤其是太监这些出宫无法立足的人,可以申请到大齐皇宫做粗使下人,云姝所求,陶严应了,因着她当时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陶严格外照顾她。
行军路上陶严殿后,骑马走在队伍末尾,晚上云姝经常做噩梦,陶严就带她骑马陪她说话,到后来形成了习惯,十岁的云姝晚上必须要坐在陶严马上,躲在他怀里才能睡着。
到了大齐,云姝被徐贵嫔看中近身服侍,陶严则随军四处征战,一别之后大家都没再见过,互相都逐渐淡出了对方的记忆,哪知这七年后的乍然重逢,让那些已经斑驳失色的记忆重又鲜活起来。
云姝止住哭泣,抹去脸上的泪水。
陶严绕到她面前,她又躲过脸去,陶严便不再强求。
“这些年你一直跟着徐贵嫔?”
“是的,我一直跟着徐贵嫔,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李元辉,手刃仇人!”云姝难掩恨意,椎心泣血,“他葬送南越,杀我父兄,折损了多少无辜性命,怎还能安然苟活享乐?”
陶严看着云姝新染的指甲,冷冷地说:“所以你藏毒甲间,准备一举毒杀越归侯。”
云姝面色一滞,下意识握紧拳头,警惕地看着陶严,这个人的洞察力如此敏锐,看来刚才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很快的,她面色又松弛下来,意识到如果陶严要她死,大可以抓她个现行,不必避开众人带她来此。
云姝勾起藏毒的小指,亮于陶严面前质问:“为什么要坏我的事,我等了七年,就为了这一刻,陶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