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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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康齿科在北京深圳上海广州都有自己的连锁分店，仅仅北京就有十几家诊所，不过这些诊所在选店址的时候，当初都做了不少调研，基本上都聚集在北京相对繁华的地段。但这么多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日一早例行的晨会，再通俗一点解释，也就是医疗行业常见的交班。

种植诊所的晨会往往都是和位于同一层楼的综合治疗区，也就是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共同进行，办公室里乌泱泱站满了医生护士，俞天野躲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听着前台经理包赟挨个把今天的预约安排一一念来。当听到下午三点，加上陈朗，有八位医生进行操作竞赛，所以除了值班医生以外，其余的预约全部空开。俞天野忽然想起点什么，等包赟都念完以后，忽然问道，“今天下午要参加竞赛的医生，约好的病人全部确认好了吗？而且一定事先告知患者是个操作竞赛，还会有摄像，别待会儿有人反对就不好了。”

几位打算参加的医生纷纷点头表示预约都没有问题，还有人笑，“哪有人反对，今天的治疗费用全部五折，人家都说，你们天天竞赛得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俞天野又问，“有没有自告奋勇的？今天还会加一位女医生和大家一起考核。”

还是王鑫反应快，“给那个陈朗约的吧？其实我也有颗牙齿该补了，要是没有多约的，我申请给她当患者。”

其他同事都莫名其妙，谁也搞不清楚这个陈朗是何方神圣，俞天野冷冷地道，“可以，如果你放弃今天自己的操作竞赛，你尽可以当患者去。”

王鑫顿时颓了，还不忘臭贫，“你们就把我刚才的话格式化吧。我可什么都没说过。”今天参加竞赛的所有医生大多年纪较轻。还全部都是自己主动报名的，因为皓康齿科许诺了丰富的奖品，一等奖是苹果电脑，这个对口腔医生而言，绝对是行走江湖的利器，王鑫就是冲着这个去的。资历老的医生想法却都不一样，只是笑嘻嘻地在一边旁观，等着看看热闹。

俞天野皱着眉头看着王鑫，心想我什么时候得把他的舌头割掉，嘴里却道，“因为这位女医生还不是皓康的正式员工，为了避免纠纷，所以就不约病人，咱们同事里谁最近想补牙的，可以去邓主任那里报名，任何治疗都免费。”

居然护士和前台中零零星星还是有人报名，俞天野便放下心来，让邓伟自行筛选。

包赟也扭头对Monica道，“下午的前台事务由你全权负责，我要帮他们准备竞赛，还需要带人去楼上布置一下会场。”

陈朗今天的状态和昨天完全不一样，昨天对皓康齿科基本是心向往之，但并不强求；今天却完全是被昨天刺激到了，觉得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个顶个地牛气，陈朗打心眼里还是有些不肯服输，于是以一级战备的姿态来做着准备。上午便在家里呆着，把从香港带回来的国外的口腔医学杂志整理了一下，又跑到论坛上，把“二十四回”发出的主贴找来挨个看了一遍，本来是想给自己找找感觉，不料却越看越心虚，心说皓康齿科拥有“二十四回”这样的文献大神，还有俞天野这种鼻孔朝上的手术大咖，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越想靠近却越是胆怯，越发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陈朗又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在香港念书这段时间，虽然偶尔给导师帮帮忙，打点零工挣点小钱，总的来说，动手机会却比国内时少，因此便有些忐忑，只能尽量拼命回想以前牢记的那些操作要点和注意事项，脑海里却跟三维立体一样不断成像，越是回味便越是心平气和，还好是考操作，陈朗对自己就算有千般的怀疑和不自信，但如果是检验动手能力，却正好属于她最有信心的部分，手感和控制无需多言，有些东西在莫名其妙之间，已经浑然天成。

陈朗按照叶晨的嘱咐，提前半个小时抵达了皓康齿科的综合治疗区，刚踏进门内，前台的Monica就看见她了，微笑着站起身来，“是陈朗医生吧？您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马上通知俞主任，您已经来了。”

陈朗不由得惊叹皓康齿科的前台小姐过目不忘，昨天才刚来过一次，今天就能连名带姓地叫出来。点点头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在前台候诊区，情不自禁地环顾起四周。昨天时间紧张完全没有顾上，现在才注意到整个候诊区宽大而整洁，天蓝色的柔软的沙发，角落里放着时尚杂志的报刊架，可供上网的电脑，原木的褐色地板，暖暖的从不同角度打出的射光，都让人觉得贴心而又温暖。

Monica小姐挂掉手里的电话，亲自去饮水机端了杯水走到陈朗面前，“陈医生，不好意思，俞主任现在在开会，还得等一会儿，您先喝点水好吗？”

陈朗赶紧站起身来接过水杯，“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等Monica离开，陈朗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喝着水，不再环顾四周，而是屏神静气地做着深呼吸，忽然便觉得自己颇有些可笑：昨日狼狈逃窜，铩羽而归，今日却再战江湖，打肿脸充胖子。

而在这栋大厦的二十楼，皓康齿科的行政区内，有一间可以容纳近一百人的大会议室，里面聚集了北京多家诊所大多数的医生，因为待会儿除了几位主任会分配到不同的考核现场，报名的医生们会参加竞赛，其余的所有人员都可以在这里通过监控录像，看到进行竞赛的诊室的大致情况。俞天野此时正和几位主任做着商讨，进行分工。而以王鑫为首的年轻医生们也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比如各自打算进行的操作类型，比如现在真是紧张，要是表现不好，那么多人看着，还真有些丢人。

终于，在操作竞赛前十分钟的时候，俞天野示意护士长徐华玲下楼，把陈朗带到更衣室里，换上白大衣。陈朗换好白衣后又被徐华玲领到一间治疗诊室，让她提前熟悉熟悉情况，并且基本交代一下皓康齿科的常规治疗方式。

皓康齿科的诊室都是全封闭式，每个诊室都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关起门来自成一统，不像医院里牙椅与牙椅之间只有一张隔断，所以左右两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当年陈朗在医院时便深受困扰，本来和患者正讲解X线片，耳边却传来旁边牙椅上阵阵惨叫。结果患者听得脸色煞白，恨不得逃之夭夭。

陈朗听徐华玲一一向自己介绍器械和材料，内心感触却在一点点增加。光从器械和材料用度来看，其实皓康并非像传说中那样具有点石成金的魔力，虽然应该说都是目前的顶级水准，但是也全部符合常规，并无什么秘密武器。

陈朗听到徐华玲拿起一个小瓶子介绍说，“这是表麻药。这个消耗得很快，待会儿估计你也会用，我先检查一下还有没有？”陈朗顿时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就是：“表麻药这里用得很多么？”齿科里面用表麻药的机会很少，除非是拔除乳牙或者浅表的脓肿切开，其他时候很少能派上用场。

徐华玲很是诧异地看了陈朗一眼，“打麻药针之前先抹一点，过会儿注射的时候就不太疼了。”

陈朗“哦”了一声，心想皓康齿科的小细节做得真好，难怪病人会觉得贴心。徐华玲的态度却不如先前殷切，心想这小姑娘难道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于是便淡淡地向陈朗交代余下的事项。最后还是向陈朗补充了一句，“等会儿病人来了，我会是你的治疗助手。”

陈朗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激地冲徐华玲点头道谢，徐华玲却只是淡然一笑，“我们这儿规矩，新手上台，必须是老护士配合。”

俞天野此时也出现在门口，敲了敲房门，示意房间内二人他的存在，陈朗把心一横，转头就诚恳地叫道，“俞主任，您来了。”

俞天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陈医生，待会儿你就在这个房间做治疗。病人也约好了，应该是比较简单的病例。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你可以问我，回头问徐护士长也可以。”

陈朗老老实实点着头，抬眼就看见右上角天花板上一个黑呼呼的东西，随口就问道，“俞主任，那是什么？”

俞天野扫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是个摄像头。”

陈朗“啊”了一下，俞天野的嘴角微微上翘做微笑状，声音却有足够的冰冷，“待会儿操作的整个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已经事先和病人沟通好了，怎么？你有问题？”

陈朗心中虽然不忿，但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没有问题。”

俞天野“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这里。留下陈朗当机在现场，忽然就觉得空气稀薄，有点喘不过气来。

徐华玲看着陈朗发傻的样子，还是有些不落忍，“不用紧张，这个摄像头距离很远，分辨率也就那么回事儿，看不太清楚的。主要还是靠巡回考官打分以及最后成型后的照片来评比。”

陈朗这才回过神来，冲着徐华玲感激的一笑，徐华玲表情依然淡淡，却不自觉地开始在心里替陈朗捏把汗，就这么个恍恍惚惚的小姑娘，能行么？

陈朗也在心里打着小鼓，“自己，能行么？”可这些慌乱也没妨碍她抬起头冲徐华玲嫣然一笑，来了一句：“要是摄像头带美颜就好了。”

徐华玲一愣，也笑了，“是不是加个柔光更好。”

很快，考核正式开始了。

在楼上的大会议室里，其他的一些闲散医生都聚在一起一边看直播视频，一边交头接耳。前台客服经理包赟忙活了一下午会场整理，这会儿好不容易闲下来，便没有下楼，也扎堆在这儿凑着热闹。

他坐在最后一排，对着屏幕上分成的八个小方块研究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捅了捅身边的一位同事柳椰子，“椰子，这都谁和谁啊？完全看不清楚。”

柳椰子比包赟大几岁，和俞天野年龄相仿，却是楼下综合治疗区的副主任，擅长美学修复，每天都与对美有强烈需求的、来做美学贴面的演员或者空姐等漂亮女生打交道。他也是少有的注重仪容仪表，发型一丝不苟的男医生，但私生活却风流倜傥，包赟觉得他和自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换女友的速度那才叫目不暇接。就是这个柳椰子，此时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问道，“那你想看谁啊？”

包赟想想，“不是说今天有个新来的面试的吗？”

柳椰子指了指，“应该是右上角那个，你看，到现在都一直都没开始，和病人在说着话呢。嘿，老邓也在这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估计由他负责评判。”老邓其实是个简称，大名邓伟，是柳椰子的师兄兼直接上级领导，第一诊所的主任。

包赟定睛一看，还真是，显然陈朗还在和患者进行对话。其他几个视频方块内，医生们都已经行动起来了，有的房间甚至已经结束，包赟指着那个有人拉开房门正往外走的那幅画面问道，“这谁呀？怎么都结束了。”

柳椰子一看就笑了，“还能有谁，王鑫这个快刀手呗，你说他在种植诊所呆得好好的，也跑出来和我们瞎起哄。”

包赟笑骂道，“这小子还能为什么，一定是冲着奖品去的。”忽然又想起来问道，“我记得上半年你们是美学修复的比赛，今天呢？比什么？”

柳椰子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屏幕，“今天挺简单，补牙。”

包赟也跟着点点头，“那还真是简单，谁那么不开眼，出这么个题目。”随即眼光又被陈朗所在的那个视频图像所吸引，陈朗好像结束了与患者的谈话，终于开始进行操作了。不过很是奇怪的是，徐华玲开门离开了房间，过一会儿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递给了陈朗。

渐渐地，其他几个房间的医生也相继结束了操作，最后只剩下了陈朗一个人。包赟很轻蔑地看了一会儿，又捅了捅旁边的柳椰子，“这家伙是不是江湖游医啊？磨叽了这么半天，我看啊，很不靠谱。”

柳椰子摇摇头，“这可不好说，不一定快的就是好的，也不一定慢的就是坏的。待会儿全部结束了，会有做完后的图片传上来，另外，患者，护士，包括房间内巡察的主任都会填一个评价表，那时候才能见分晓。”

2

包赟完全不知道的是，他嘴里说的那个不开眼的人，出这个补牙的竞赛题目的人，就是他自己老爸包怀德。包怀德虽然不是正规牙科医生，但是在这行业干久了，还是很有心得。皓康齿科不仅仅是个连锁齿科诊所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公司，它有它的文化，它的精神，包怀德拿出他MBA的那一套，理所当然地认为，必须用这些文化和精神来增加整个团队的凝聚力。而这些文化和精神怎么传承呢？就得靠自己挖空心思地琢磨，然后传递给诊所主任，诊所主任再一级级往下传递。于是有一天给高层员工开会的时候，忽然就想到，这新技术新材料层出不穷，可有些基础的东西还得保持，不能丢。于是就指名搞了这么个竞赛，贯彻一下他现阶段的思想核心。

陈朗是最后一个走出考核现场的医生，而她的患者是位年轻的女士，已经被徐华玲领到旁边的一个屋子填评价表格。Monica迎上前来，“陈医生，您直接去二十楼吧，那上面有个大的会议室，马上就会开始点评了。”

陈朗“哦”了一声，冲着对方颔首微笑之后，就老老实实去一边坐电梯。当她刚走从二十楼电梯口出来，便碰到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巡察的邓伟正要乘坐电梯。邓伟冲着陈朗笑笑，“陈医生，做得不错。”

陈朗听到心里当然很高兴，“邓主任，您不参加点评了吗？这是要去哪里？”

邓伟指了指手里拿的电话，“没办法，一个老病人突然来了，现在牙疼得要命，我去处理处理。”

陈朗和邓伟再见之后，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大的会议室，探头往里一看，乌泱泱全部坐满了人，站在主席台的俞天野一下子就发现了她，招呼道，“陈医生，进来坐吧。”

陈朗低眉敛首地进来，就想往后溜，却被俞天野叫住，“前排有位置，别往后了。”陈朗只好溜边找了个第三排的位置。完全没有看到，躲在最后一排低着头的包赟。

柳椰子碰了碰身边拿着手机浏览网页的包赟，“那个是来我们这里面试的小姑娘吧？看起来长得不错啊。”

包赟扭头看柳椰子一眼，“柳主任您不是阅人无数嘛？怎么最近审美能力下降得厉害。”

柳椰子踢了包赟一脚，“你才下降得厉害，那你女朋友长什么样？我看看。”

包赟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为皓康齿科奉献青春呢，没时间谈恋爱。”

柳椰子取笑他，“拉倒吧，你是不是取向有问题啊？按说长得挺帅的，可我就没看见你带女孩出现过。”

包赟却严肃道，“这可不瞎开玩笑，我是如假包换的直男。你别小瞧我，我那是不招摇。你问王鑫就知道了，就我这样的，不知道多有人气，约会天天不重样，安排都安排不过来。”

柳椰子笑骂道，“我发现你和王鑫两个差不多，完全就是满嘴跑火车。”

包赟“切”了一声，“你看吧，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

柳椰子自然是不信的，“我刚收到邮件了，你从下周开始被调到市场部做销售经理，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做市场的人的话吗？”

包赟“啊……”了一声，“啊，真的假的，我还没来得及看邮件。”

忽然听见俞天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后面几位，要聊天外面聊去。”

柳椰子赶紧正襟危坐，坦然地接受了前排的注目礼，还碰了包赟一下，“嘿，说你呢。”

包赟迅速拱手作揖，一脸惭愧的表情，唯有眼神与俞天野对个正着时，传递了个柿子净捡软的捏的神情。

陈朗也随着众人一起回头，却只看见无数的陌生的面孔，顿时手脚冰凉，赶紧转头回来，眼观鼻鼻观心。陈朗再是让自己放轻松放轻松，但是坐在一对陌生人里，而且即将被人评头论足，还是紧张得手抖脚抖。

这时候屏幕上已经显示了治疗后的照片。每一个补好的牙齿，都有不同角度的照片传上来，远远看上去，每一颗都浑然天成，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显然敢上去比试的，还是都有两把刷子。就听见俞天野让大家把觉得补得漂亮的牙齿的编号填在一张表格上，传到右侧的叶晨手里。

很快，统计结果都浮现出来了。

配台助手的评价，八个人也全部都是优秀。

病人的满意度，六个人是优秀。

竞赛时巡回的主任们给出的评价，陈朗和王鑫是优秀，其余的几名同事是优良到良不等。

全体医生就照片给出的打分评价，统计下来，得分最高的是4号照片。遥遥领先于7号及其他号码。

陈朗心中一喜，她当然认得，自己补的那颗就是4号。7号是王鑫的，他很纳闷地使劲盯着编号为4的图片，喃喃自语，“4号是谁啊？”

叶晨轻咳一声，全场安静下来，叶晨拿着手中的名单把所有的统计数据公布，并且特别指出，编号为4的牙齿图片是陈朗所完成的，最后得分最高的也同样是陈朗，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还有人在交头接耳，“陈朗是谁？入职多久了？”最后一排的包赟眉头紧锁，使劲碰柳椰子胳膊，“咱们诊所怎么回事啊，派出的都是什么人？怎么连个丫头片子都比不过。”

坐在第五排的王鑫也不由自主往陈朗方向望去，靠，现在这世道太可怕了，人人都牛逼，这女孩不光有外表，原来还是战神。

一直坐在前台翻着病历的俞天野却忽然开口了，“等一下，我有个问题。”

大家都安静下来。俞天野拿着手里的病历，朝陈朗的方向开口道，“陈医生，你的X线片呢？”

陈朗愣了一下，才反应到叫的是自己，于是站起身来回答，“没有拍。”刹那间身后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陈朗忽然觉得所有人都把目光全部投射到自己身上，浑身灼热得有些发狂。

俞天野很冷静地把病历合上，“那对不起，这第一名就不能给你了，而且准确地说，我们是一票否决制，你的这次考核，连成绩都不能算。”

陈朗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张口便欲解释，“俞主任，我……”话还没开口，就被俞天野制止了，“不用解释，这是判断疾病最基本的东西，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遵守，那我就很质疑你的理论水平，即是你动手能力再强，你也只能成为一个匠人，而不是医生，一点用也没有。”

陈朗的脸色由红到青，由青到白，心底里寒气阵阵上冒，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拿偏见看待你，那继续停留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陈朗深呼吸一下，还是从嘴里慢慢说出几个字，“俞主任，您真的不听我解释？”

俞天野表情也很冷峻，“医学里面没有那么多解释。难道只有等你补完牙了，牙齿虽然补得完美无缺，病人却疼得半死，你才解释说，对不起，我没有拍片，没注意到根尖有病变，神经原来早就有问题？”

包赟这回在后排看得真是来劲，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嘛。柳椰子却在一边摇着头说，“不对啊，老邓一直看着这台的，他那么挑剔的人都给了优秀，应该没拍片子也是有原因的吧？”

陈朗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快接近崩溃，说不出现在是愤怒还是屈辱，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俞总监，您的心胸太狭隘，原来这就是您给我展示的皓康齿科的员工素质，对不起，那我不得不说，我非常非常后悔来皓康齿科面试。”

说完就抬脚打算离开，在众人一片倒吸凉气声中，她走到了门口，却和出现在门口的徐华玲撞个正着，徐华玲一见她就笑了，“陈医生，刚刚那个患者其实是我们同事，让我一定要当面向你转达一遍谢谢。”

陈朗尴尬地动了动嘴唇，勉强看起来算是个笑容，小声道，“我要走了，替我谢谢她吧，谢谢她的认可。”

这时候邓伟也从楼下乘电梯上来，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觉得眼前局面怪异，很诧异地问站在门口的两人，“怎么回事？评选结果出来了吗？陈医生的表现很不错，应该排在前面吧。”

陈朗赌气道，“什么不错，已经把成绩给取消了。”

邓伟愣了一下，“怎么回事？我得去问问。”邓伟往里走了两步，迎上俞天野的目光，当着一屋子人问道，“俞主任，怎么把陈朗成绩给取消了？”其实刚才这三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却刚好能让房间内大多数人听见，俞天野站在讲台前方神色平静地回答，“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没有给病人拍X线片。”

邓伟表情很奇怪，“就因为这个？”转头就问还站在门口鼓着脸的陈朗，“你没跟他解释解释。”

陈朗觉得自己从前完全是个猪脑，只不过因为通过“二十四回”发在论坛的链接，看了几场BTC的种植大奖赛的比赛直播，便开始崇拜面前这个心理阴暗偏激狭隘扭曲的变态，甚至还想与之共事。陈朗越想越觉得恶心，于是用几乎仇恨的眼神看了俞天野一眼，“想解释来着，俞总监根本不听。”

俞天野同样板着脸，“我说过了，没有什么原因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邓伟叹口气，“老俞，你怎么这么顽固，你不知道吗，周琳琳确认已经怀孕了。”

全场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3

俞天野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看邓伟，“真的？”

邓伟点点头，“老俞，我还能蒙你？”想想又凑到俞天野的面前小声道，“咱不能让外面的人传闲话，说我们欺负小朋友是不是？”

俞天野平静了一下心情，无视掉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看了看门口的陈朗，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自己，俞天野在心里忽然笑了，“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转瞬之间脸色由铁青恢复了正常，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时候房间迅速转为鸦雀无声，寂静得如果有根针掉在地上，那也听得一清二楚。

俞天野往陈朗的方向走过去，一边的叶晨立即明白了俞天野的意思，从门口角落处把陈朗拖到主席台的中央，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地注视着，陈朗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和俞天野越靠越近，冷冷地想，“这变态又搞什么鬼？”

没想到俞天野直接冲着陈朗伸出手去，“对不起，陈医生，是我太过主观，委屈你了。恭喜你顺利通过考试，并且获得本次竞赛第一名。”

陈朗从鼻子里出气，心想我又不是没得过第一名，但碍于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迟疑了片刻，还是快速伸出手去握了一下，完全就是点到为止，马上就收了回来。嘴里还冷冷的来了一句，“这不算什么，反正我也就一匠人的水平。”

俞天野眯缝了一下眼睛，心想这小姑娘也真够轴的，给台阶都不知道下，正欲反驳，邓伟赶紧补台，“陈医生，我一直在现场，我还录了一段你的操作视频，还想着回头放给同事们看看，真的平心而论，无懈可击。”

俞天野皱了一下眉头，心说邓伟今天是被灌了迷魂汤吗？他在此时却看到最后一排的包赟起身，举起手机示意了一下。俞天野便走到一边，拿出兜里手机瞥了一眼，然后便和包赟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包赟便在柳椰子的疑惑眼神下，重新又坐回座位。

俞天野再次开口道，“那陈医生，我想请问您，一张数码牙片的辐射剂量是多少？”

台下的医生观众全都骚动起来，互相交头接耳，有人问王鑫，“你记得吗？”

王鑫咋舌，“我看过，但早就忘了，幸好问的不是我。”

陈朗也愣了一下，但她屏神静气，慢慢回答道，“是5微格瑞。”

“那胎儿出现异常的辐射量大概是多少？”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陈朗，陈朗想了想，字斟句酌道：“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对此有权威的指南解读，胎儿暴露于电离辐射的风险与检查时孕周及辐射剂量相关。当辐射剂量低于50毫格瑞时，尚无报道表明存在胎儿畸形、生长受限及流产的风险。”

说完后陈朗还特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1毫格瑞等于1000微格瑞。”

此言一出，台下所有的医生都投射过去敬佩的眼神，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牙片的x线辐射远远达不到致畸程度，但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引经据典的，还是让大家刮目相看。

俞天野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继续问道，“那既然这样，支撑你今天没有拍片的理由是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无语了，这还用问吗？这年代，怀孕难，难于上青天，万一呢，没事儿还往医生身上扣屎盆子呢，万一出事儿了算谁的？陈朗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但还是继续回答道，“这个话题涉及的范围太广了，我就简单说两句吧，一是x光和CT等辐射属于电离辐射，超过一定剂量的电离辐射的确对人体有害，而胚胎就更加脆弱。二是虽然常规的检查，电离辐射的剂量都在安全范围内，但是在尊重生命的前提下，以及我们国家的国情，还是尽可能的规避一切风险。三是今天这个患者，是浅龋，两相权衡，自然没有拍片的必要。”

俞天野还想再问，但台下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搞得俞天野无法开口。还是叶晨打破僵局，“说得太好了，今天这个小误会，却正好让大家一起对医学进行了探讨。大家再给陈医生鼓鼓掌。”

掌声再次响起。陈朗一直憋屈着的状态却不想再绷着了，于是直视着俞天野，一字一句道，“这比赛比到现在，我也就实话实说，其实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如果在一天前问我胎儿可能出现畸形风险的辐射剂量到底是多少，我估计也答不上来，只是昨天在论坛上看到了一则关于辐射剂量的讨论帖，所以才能正确回答准确数字。所以这奖项，我也受之有愧，你们给其他医生吧。”

此话一出，台下窃窃私语声再度响起，王鑫旁边的医生对王鑫道，“你老大明显是难为人家嘛，咱们这帮医生，道理是明白，但也没几个人能准确说出数据的。”王鑫不能背叛自个儿老大，只能道，“嗯，生气了，牛，这美女医生气性不小。”

邓伟此时赶紧在台上打圆场，“陈医生不要妄自菲薄，利用业余时间，还不断提升专业知识，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叶晨也道，“陈医生今天的技能比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今天是受了点委屈，我代表皓康齿科向你表示歉意。不过，有句老话不是说得好，叫不打不相识。”说完看了看俞天野，“是吧，俞主任？”

俞天野接过叶晨递过来的眼神，无奈地点点头，叶晨冲着俞天野笑了一笑，然后拉过陈朗的手，“还有陈医生，我希望我能代表皓康齿科，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团体。”

如果刚才这句欢迎辞是俞天野对陈朗说的，陈朗十之八九会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可是此时面对的是一向和煦温暖的叶晨，陈朗很难表达得异常决绝，只是小声地犹疑地吐出一句，“我觉得我也许并不适合这里。”

叶晨是多聪明的人，只要陈朗没给死话，那一切都有回旋余地。捏了捏陈朗的手，小声道，“待会儿我再和你谈谈。”拉着陈朗的手到台下找了椅子坐下，示意俞天野继续宣布考核结果和成绩。

陈朗刚才站在门边等着沉冤昭雪时，就一直咬牙切齿地想，真相大白的时候一定要当面拂袖离去。可是现在居然没有翻脸，还被叶晨手拉手坐在台下，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俞天野和邓伟一起把一二三等奖进行公布时，包赟在后排看得非常抑郁，有一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心里特别憋屈，哼道，“现学现卖吧，有什么了不起。”

柳椰子却打量着包赟，“你生什么气啊？什么时候和小姑娘结下梁子了？我看你和老俞眉来眼去的，刚刚那些问题是你出的馊主意？”

包赟矢口否认，“我又不懂，怎么出馊主意？”

柳椰子也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忽然就嘿嘿一乐，“你信不信，老邓一定看上了，说不定会把陈朗要到我们诊所。”

包赟更是生了一肚子闷气，也不想往下看了，直接站起身来，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回到第一诊所的更衣室，包赟打开柜门，拿出一张费用高昂的维修单把玩了一下，忽然就眉开眼笑起来，想像一下将来陈朗得知自己也在这家公司任职，再看到这张单子的表情，那一定是太过好玩的事情。正笑得猖狂，手机响了起来，包赟一看号码就按下了接听键，“美女，今天晚上你去啊。知道了，我带花去给你捧场。”

这场颇具争议的竞赛考核终于结束。王鑫随着众人往外走，在堆满地毯的走廊上被柳椰子拍了下肩膀，“王鑫，恭喜你。表现不错啊。”

王鑫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说呢，人家新来的小姑娘比我厉害。”

柳椰子乐了，“怎么？伤自尊啦。”

王鑫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心疼那个苹果电脑。其实我也觉得那个叫陈朗的技术不错，而且抗击打能力强不说，被我老大那么折磨都没有掉链子，另外呀，她长得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说完就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柳椰子“啪”地一下拍了王鑫的头顶，“美女是不是都觉得眼熟，真够花痴的，你。”貌似无意地又问道，“不过王鑫，你们俞老大今天怎么了？还有小包子，我看和老俞尽对眼神了，他俩怎么了，为什么对这叫陈朗的医生很苛刻？”

开玩笑还好，后面的话锋一转，王鑫便警惕地想，又来了又来了，于是做无知状，“我不知道啊？我们老大的事儿，他能告诉我吗？”

柳椰子又使劲拍了一下王鑫的头，“小狗腿，滚滚滚，一问三不知。”

王鑫不以为意，嘿嘿乐着，哼着小曲走了。

会议一结束，徐华玲便带着陈朗离开，叶晨也执意作陪相送。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俞天野和邓伟二人，邓伟四顾无人，终于问道，“老俞，我是不是不该当众驳你的面儿啊？不过我不说也不合适，回头别让人家认为咱皓康专门欺负年轻人。老俞，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俞天野笑了，“不至于，咱俩谁跟谁，这回真是我疏忽了。我还真有点好奇，陈朗在诊室里表现究竟如何？连你这个挑剔的人都给了优秀。”

邓伟沉吟了一下，“我起初并不看好她，但是她和周琳琳一接触上，我就知道她比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更加胸有成竹。周琳琳虽然是补牙，但是因为妊娠期的缘故，牙龈出血很厉害，陈朗不知道周琳琳是我们的同事，又做了半天卫生宣教，并且教了好半天正确刷牙及牙线使用方法。因为怀孕，尽量避免摄x线片，她让徐华玲去拿牙髓测定仪做了测量，可以判定牙髓是有活力的。虽然整个治疗时间很长，但是真正操作时间很短，动作干净利索，树脂充填体很漂亮，点线角嵴全部做过雕刻，邻接关系也处理得当。还有就是最后的抛光，她用了比普通医生多一倍的时间进行抛光，充填后几乎看不出修复体的边缘线。实话说，老俞，这个陈朗在操作方面，都不仅仅用规范来形容了。”

俞天野认真地听着，听完后也觉得夸大其词，但还是跟着点头，“听你这么一说，那可能我真的是冤枉她了。不过我也很郁闷，倒不是成心想找她的茬儿。我天天都见到周琳琳，唉，所以我就根本没想到这一眨眼功夫，她就会怀孕。”

邓伟看看他，“你每天就知道种植，压根不接地气，我估计咱们诊所的人，你都不见得认全吧。对了，我还听说是你要求给她免了剩下的口试，直接参加考核，还一直以为是你想要的人呢？没想到今天还来这么一出。”

俞天野真是有苦说不出来，“我疯了，想要她？那个陈朗是不错，董事长和总经理对她印象也都不错，还有一堆获奖证书。面试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基本功比较扎实，但是她表面看起来谦虚，实际上却颇为狂妄，她不是标榜自己动手能力很强吗？我想想干脆让她和我们诊所的同事们比一比，让她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邓伟听着也尴尬了，“是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不过不是她，好像是我们。”

俞天野苦笑，“可不。也许我一开始就心存偏见，所以心态不够平和，最后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这回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邓伟斜眼看他，“现在觉得自己过分了？后面还追问辐射的问题，我都替你挂不住老脸。”

俞天野此时也觉得脸有些发烫，小声嘀咕道，“那还不是被包子怂恿的。”

邓伟没听清，“什么？”

俞天野摇摇头，正色道，“没什么。”

邓伟碰碰他，“算了，也别往心里去了。我说真的，我们第一诊所这边的综合治疗区人手不够，让她来我那儿如何？”

俞天野耸耸肩，“当然好，你赶紧把人带走得了。就这个陈朗，还老和我叫板为什么种植中心不收女医生，在老爷子那里给我扎了一针，你说我能不烦躁？”

邓伟点点头，“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差不多得了，回头都会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你腕儿大点，也不能让小朋友看我们笑话不是？”

俞天野斜睨了邓伟一眼，“你又变着花样取笑我不是？赶紧把人领走，免得我变卦。”

邓伟正哈哈大笑间，第四诊所的黄主任从门外走进来，劈头第一句便是，“老俞，你问问那个陈朗，愿不愿意去我们第四诊所啊？”

俞天野和邓伟二人面面相觑，还是邓伟先开口，“对不起，你来晚了，下回预定得赶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