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金梦莹和卞虎都僵在了那里。
毕竟不愧是开酒店的老板娘,见多识广,遇事冷静,头脑反应快,应变能力强。况且,又是被闺蜜兼员工的白仁梅的女儿撞见,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何况她也十八九岁了,哪样人没见过?哪样事不懂?
金梦莹很快便镇定自若,恢复了常态。“媛媛,卞叔很喜欢你,刚还说有机会了给你买金项链儿呢!”她的手指在卞虎的掌心抠一下,悄声说:“才出水的荷花,正是你要找的正宗货!她妈的话由我去说。”她拇指和食指搓捻着,悄悄做个数钱的动作给卞虎看。
卞虎会意,松开了老板娘,顺手从衣袋儿里抠出拇指厚一沓钱来,也不点数,走过去递给媛媛。
就在媛媛犹豫的那一拖延,却偏偏被卞总认为是那沓钱在起催化作用:少女心动了。根据他的经验,少女的羞涩,犹如雾漫巫山,醉入梦境,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全然不像熟女那么直截了当,直奔主题。对于有经验的卞总来说,这种迂回曲折的矜持,往往令人欲罢不能。卞总回头望了一下老板娘,金梦莹心里明白,她现在是最大的障眼物。她趁机闪身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卞虎和夏媛媛两人,卞总又加了拇指厚一沓钱,摞在先前那一沓一起,托在手掌里在媛媛眼前掂一掂,媛媛仍然把头扭向一边,似乎不为所动。眼睛里显然充盈着泪花。如果不是被情所迷惑,守了这许多年的圣洁,一下就要换取各自的所需,哪能没有抉择的痛苦!作为情场老手的卞虎知道此时更应催一把火,千万不可顾惜几个钱而冷却了火候。他再掏出拇指厚一沓钱码在手掌上,直截将两寸厚一摞钞票往媛媛胸脯里塞。媛媛扭身一让,顺势一巴掌把卞虎手里的钱打落一地。
卞虎不温不火,也不去捡拾撒落一地的钱。他对待女人的耐心往往超出常人。经验丰富的卞总自然懂得“贞洁女怕缠绵汉”。他涎着脸说:“嫌少了,是吧?那好说,我不会亏待你的。今天没带多少现钱,明天再给你办一张银行卡,好不好?你心里高兴了,我绝不会顾惜那几个钱的。只要你开口,我能办得到的,一定满足你的心愿。等你考上了大学,若是想在省城要一套房,我也会毫不含糊买给你!钱算什么?你趁年轻,正是好好享乐的时候,我保证有你花不完的钱!”
媛媛却在怒火中烧。痴痴迷迷,此时不知妈妈还在忙些啥!卞虎明白,老板娘暗自支持就是对他莫大的鼓励。他嘴里喘着粗气,猛一下拦腰将媛媛抱住就要往沙发上撂,媛媛拳打脚踢地反抗。她急中生智,不知学了哪个老师传授的应急防身术,卞虎痛得嗷嗷直叫,额上背上浸出了冷汗。立刻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双手。他弯腰弓背,缩颈撅臀,从进攻转入防御,双手捉住媛媛的手腕子。逼迫媛媛松手。媛媛正好抠住了对方的命脉,哪敢轻易松手?
白玫瑰正在忙碌着为客人整理床铺,听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妹子,恭喜你。媛媛钓上了一条鲸鱼呢!以后有钱了可别冷落我啊!”白玫瑰一头雾水,问:“在哪里?”
“不给你说。免得你冲闯了财神!我真嫉妒你有那么好的福气!——你只装做啥都不知道!——什么节不节的,只要能搞到钱就是硬本事!你说是不是?”
白玫瑰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但碍于尊严,她笑道:“你说啥呀?没头没脑的,我听不懂。”她想摆开那个话题,便迅速离开老板娘,到四楼瞎转转,刚走到老板娘的住室门外,听得卞虎说“我这里只有三万现金,”又说办卡,又说在省城买房。她听着听着,眼前就出现了幻觉。女儿在省城有了自己的楼房,上学的费用不用她操心了,——女儿从此不再是个孩子,她一下子成熟了,成了能赚钱的大人了。
就在这你死我活的时刻,白玫瑰在门外以为卞总得了手。她的心情异常复杂,既有一种赚了大钱的快感,又有一种负罪感。但再想回来,将来女儿出嫁了也就那么回事,这是女人一生迟早要过的一道坎儿,那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她快速离去,可走了几步,又觉得房内的动静不像是兴奋过度的欢愉叫喊,她却又不敢贸然推门进去。
屋内媛媛腾出另一只手,在卞虎的脸上、脖子上乱抓。卞虎的脸和脖子已经满是斜的竖的血痕。直到卞虎改变了战术,也用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猛的掐住她的脖子。幸亏此时的卞总头脑还算清醒,媛媛抠他命脉的手也松了,他便松了掐住媛媛脖子的双手。
卞虎的处女情结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冲散了。他屡试屡灵的金钱万能也有失灵的时候。他拿出三万多元钱都没能获得一次破处权,还不如花一百元钱吃一次“快餐”!他没能制服一个黄毛丫头,还反被她撕抓得不好见人了,更使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他爬起来站在那里,两眼发红,双拳被攥得咕咕有声!媛媛已经退到门口。门虽是反锁的,但她站定了有利位置。媛媛压低嗓音骂道:“畜牲!有几个臭钱不得了了!你以为你姐儿妹子同老板娘一样不把自己当人,别人也不是人了?告诉你,污泥塘里出莲花,能闪瞎你的眼睛!今天,我要死在你手里,自有法律处死你;如果你死在了我的手里,我是正当防卫,为民除害,说不定还会受到嘉奖!——你可要想清楚了!”
卞虎稍稍冷静了些。此时,他最怕媛媛无休止地吵闹,惊动所有客人前来围观,他的脸面就丢大了。
他涎着脸说:“我考虑到你将来上大学,手头上肯定有不方便的时候,只不过变个法子来帮你一把,你却那么硬气!交易都是协商成的,行不行,还不是看你自己,又没人强逼你!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必发那么大的火?看,你打也打了,抓也抓了,还差点把我两粒蛋蛋捏碎了,现在我走还不行么?”
媛媛拉开门先冲了出去。卞虎整理了一番衣服,叉开手指梳理了头发,酒也醒了大半。拾取落在地上的钞票,悻悻然出来,一溜烟逃到楼下。此时才凌晨五点多,天还没大亮,趁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时候,开车走了。
早晨九点刚过,矿部大院里,总管头天就安排抽调了四个矿工正在清扫昨天燃放的烟花爆竹所产生的垃圾。四个矿工忙碌一天也未必能把这许多垃圾全部清理完毕。
井下作业的白夜班正在进行紧张交替上下班。把守井口的矿工从装载车的铲斗里卸下木头转入罐笼里,这是炮工要支护用的坑道木。还有两个炮工等罐笼空了要往井下送炸药。下班等着起井的工人则在下面不住的打铃催罐。按规定,矿山开采必须有主副井。卞老板除了开挖有几十亩露天矿,以及九处平巷洞,他现在把出煤的重点放在贺远春房屋旁边滴水崖平巷洞和朝阳崖水井湾口的露天煤矿的。他计划以滴水崖平巷洞为主,矿井作阶梯掘进,最后与水井湾口露天矿连通。将来,露天矿的煤挖不上来了,就从滴水崖洞运出去。安监部门要求卞虎打一孔副井,上下班工人专从副井出入,主井则专用于出煤。为了节省打井成本,卞虎只把监管部门要求的“副井”凿有十几米深便折入平巷洞。并煞有介事的在十几米深的井口装上防护栏,井口旁还建有卷扬机房,装上卷扬机。从井架天轮上向井下垂吊着钢丝绳,以造成运送上下井工人的吊篮在正常工作的假象。
井上的管理人员相对来说要清闲得多。大多都是按部就班。他们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矿务总管在昨晚也伤了酒,此时还未起床。小伙房的厨师分别给几位有特殊地位的管理人员熬了枸杞银耳羹。酒多伤阴浮阳上火,银耳羹是醒酒养胃补阴佳品。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炮工“野舅子”就下班升井了。他洗完澡,急着去找总管批条子,因为要在发工资之前支钱去医院检查身体。
世界上一切艰难困苦都是靠人的毅力去战胜的。叶师傅下煤窑干了十几年的炮工,哪一班不是与死神打交道?每一次看到有说有笑的工友转瞬就变成了凶死鬼,自己也多少次从危险中侥幸逃过大难,却天天还是依旧如故在下井打炮,从来没想到过害怕。为了能多挣点钱养活妻儿老小,再危险的工作场面他都没想到过要退却。现在,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规避风险的念头在大脑里闪过,他便多一分钟都不想在井下冒风险了。
他焦急地在总管门前转悠。大清早的,也不便去敲人家的门。
其实他的身体健壮得如同一头牯牛,但要在矿部发工资之前能顺利拿到自己的工钱,他只好作贱自己的健康了。因为这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
卞龙在接收河北腾龙矿业公司之前就已经被当地煤矿老板开采了多少年,卞家接管过来,又开采快有十年了。地下早已被采掘成了胡蜂巢脾。不熟悉井下环境的新矿工如果不紧跟老工人行动,很容易走岔而误入废巷。废巷里黑灯瞎火,不是毒气就是水潭。一旦矿灯的电能耗尽,即便一时不被毒气窒息致死,也会跌入水潭里淹死。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只有盲目地脚探手摸寻找出路。摸着摸着,或许就摸上一架网格状枯骨。井下有经验的矿工,即使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也不敢在废巷里使用打火机之类的东西闪明火照路。废巷里的气体,要么令你打火机不着火,要么有可能“嘭!”一声引爆一颗原子弹!有时,走路的脚步都不敢踩踏重了,否则,那声波就会产生蝴蝶效应,引起大面积塌方。负责安全的矿长多次要求封堵废弃巷道的巷口,领班的班长总是敷衍了事,阳奉阴违,目的就是留着废巷方便支派工人进去偷抽原先支护的支撑木。在井下打了上十年风炮的“野舅子”,当然知道河北煤矿井下有多危险。加之他亲眼见到白进喜出事的惨景,他在河北煤矿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趁白进喜死后矿上停班,就回了老家。直到几个月后,晚上睡着了还在与白班长打交道:不是在井下研究巷道如何掘进,就是在井上一块儿打牌。凭心而论,他在煤矿打工这多年,所遇的班长不下二十个,还没有哪个班长有白进喜那么看得起他,尊敬他,那么虔心地向他求教。所以,白进喜在叶师傅的心中,是最值得怀念的一位工友。
他在家里晃荡了十多天,想到妻儿老小一年日常用度开销,自己生就的舅子命便做不了姑爷,感到不下矿又没有来钱的门路,在危险环境中劳作是他养家糊口唯一的出路。妻子倒是任劳任怨,可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却经常拿别人攀比:人家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开车接送,而她却只能拽着奶奶的手走路。为了将就她积极完成带回家的作业,妈妈曾许给她买溜冰鞋的,可半年过去了,如今连跑步的运动鞋都没给她买,女儿再也不信任妈妈了,一催她做作业她就哭。
他又凭着自己是卞龙矿上的老炮工这一资本,再转到卞虎的矿上上班。在家门口能挣点钱,花费也相对小些,无形之中,还能节省一些烟酒钱帮在家种地的妻子多买一袋化肥。再说,万一哪天出事了,可以让老婆直接弄回家埋进土里,免得送进焚化炉再遭受一次炼狱。
叶师傅是个做事认真,处事心细的人。他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打炮眼儿时突然把煤巷打穿了,直截通向了地狱。地狱里一堆一堆的死人,或泡在水里,或夹在煤渣中。有的无头,有的缺胳臂少腿。他们都变成了鬼,欲拉他入伙,说做鬼比做人快乐,无忧无虑,没有色欲念想,没有功利之累。最近几天,他在南95号巷洞打炮,梦中的情景好像就发生在他的掌子面上。他越想越害怕,致使他心烦意乱,无法作业。他找到班长,要求把南95号巷道暂时停一停。班长问他:“为啥?”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应付道:“我怕打出地下水来!”班长嘲弄道:“在河北那边,你是总管的舅子,你的话也许有用——人家不得不言听计从嘛!在我这儿做事,我是不分亲疏的。不管‘野舅子’‘家舅子’,各按本分做事,少耍小聪明。——凡开矿的谁不晓得地下挖下去就有水?所以,治水便成了开矿者的一大技术难题。——每道巷道的走向,都是经过技术员精心设计的,矿工按要求干好自己的活就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师傅向来不与人作无谓的争论。他为自己能规避风险,便谎称自己身体欠佳,已经到了无法正常上班的程度,必须去医院诊治。他急着找总管批条子以便不折不扣地尽快结到工资,总管没起床,他便踱到杨二嫂的饭馆里闲坐。
杨二嫂的饭馆儿,每当上午也是相对清闲的。
在矿部开餐馆,最忙的时段是从中午到晚上。因为上夜班的矿工,早晨下班升井,洗过澡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睡觉。一觉睡醒了,也就到了下午。他们错过了大伙房中午开饭的时间,就邀三约五,去杨二嫂的饭馆里炒几个菜,开几瓶酒,喝得二麻二麻了,再到麻将馆搓几把。很多矿工攒不下钱,甚至一个月赶不及一个月,寅吃卯粮,都是被那些有背景在矿部开餐馆赌场商店洗头房的人吸了去。
昨晚,卞总二十九岁寿诞,他在金梦酒店包了四十席。每席没吃完的菜肴,鄢清海和杨二嫂准备了一百多个方便袋打包,带回杨二嫂的店中储存在冰柜里。待后再便宜卖给在她餐馆里消费的矿工。这些东西,卞总已经花了钱,让酒店当垃圾处理了也是怪可惜的。
鄢清海与杨二嫂正在整理归类从酒店里拿回来的剩菜,“野舅子”却不识时机地撞了进去,自然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叔嫂二人也懒得搭理他。“野舅子”识趣,屁股落凳略坐一坐也就起身转出去了。他刚走出门,小红披头散发,一头蹿了进来,哭叫一声“幺叔救命”!杨二嫂就在鄢清海的侧面,小红一把拽住她妈,浑身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杨二嫂便认定是“野舅子”欺负了小红。便高声骂道:“他贼娘养的吃了豹子胆了,敢欺到你头上来了?快叫几个人来揍他狗日的。看不把他砸成肉扁食!”
小红惶恐已极,跑到她母亲餐馆里求救,见母亲六神无主,只顾没头没脑地骂人,情急之下丢开母亲,撒腿又往外跑。杨二嫂便认定了叶师傅,兀自在那里吐沫横飞,高声骂个不停。
小红返身跑回矿部大院,一掌推开总管卧室的门,叫了声“救命”,就一头钻进总管的床下躲藏起来。总管刚刚批了条子,打发走了叶师傅,转身进洗手间刷牙。只见一团红影一闪,分明听清了是小红的声音。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掏出手机正要给卞总打电话询问,却见小红的一只高跟鞋露在他床下的外面,赶紧用手往里推了一把,又把床单往外拉一拉,使其垂沿坠地,已完全遮住床下地面。然后,他走到门口,探头往外望了一下,确认外面一片寂静之后,才反锁了房门,坐在老板椅上,压低声音问床下的人:“咋回事?”他心里也开始极度恐惧,如同太监正在与皇后私通,时刻提心吊胆怕皇上闯了进来,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不管怎么说,大清早,床底下藏一个美少妇人,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身子。更何况藏的还是矿老板卞总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