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皎月-I

数学和物理的金秋营活动都已经结束，而生物金秋营又不用考专业课以外的科目；只有两位学化学、还因为叶羽选择了去清宁大学的倒霉蛋需要额外准备数理基础笔试。

高三的日常教学任务繁重，老师们是没有空给他们开小灶的；物理竞赛决赛将近，莫郝明仍在南邺参加物理省队集训，肯定不能打扰他；年级里的其他同学平常应付作业和周测就已经够忙了，也不能分心……

一来二去，吴筱宇只得硬着头皮去请李悦，问他有没有空来给他们简单讲解一下高考数学和物理的内容。对方一口答应，趁第二节课上课前直接推门踏入会议室。

抬头看到李悦的叶羽被当场吓傻，脸色变了几变，看起来非常有趣。李悦很平静地看着她：“怎么？心里有压力吗？”

“没有吧。”吴筱宇说，一边奇怪叶羽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会是……

叶羽的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李悦把讲义发到她手里，她才慢慢开口：“国际金牌讲课，感觉这也太……你忙得过来吗，要什么报酬吗……？而且你是学数学竞赛的，讲高考课是不是有点屈才……”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的吴筱宇瘫在椅子上笑出鹅叫：她心里的压力怎么会是这方面的压力啊！

李悦也无可奈何：“这有什么了，我给你们讲高考课是我乐意，别人让我讲数学竞赛我还不想去呢。以后说不定会做校友，你们到时候给我讲讲化学吧。而且你不是也给我参考过题目吗，初中的时候。互相帮助罢了。”

叶羽再一次僵在当场、瞪大眼睛，像童年游戏里的木头人。吴筱宇也吃了一惊，看向李悦。后者气定神闲地起身离去，“压力别太大，你们是学化学的，数学和物理就是参考。先看一下这两份讲义，是上一届高三实验班用的知识点总结。然后是近两年的高考真题，做一下，我好知道你们的水平，不用太着急。做完了跟我说一声，我晚自习来讲，一天讲一年的。周三周四再稍微拓展一点，做点更难的，还有全国卷爱出的题目模式。他们就喜欢搞这种……”

会议室的门轻轻合拢。吴筱宇长出一口气，“学数学的人这么可怕吗……你回来之后也没跟他接触几次吧？”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一脸平静地讲出这么具有冲击性的话……”叶羽终于稍微自然了些，做了个简单的拉伸。“看讲义吧——唉，结果还是逃不掉数学和物理……”

吴筱宇看着她仔细地对折讲义。“原来你学化学是为了不学数学和物理吗？那别报清宁啊。”

“那只是一部分非常次要的原因啦。物理还好，数学确实是有点头疼……唉，为了清宁，也就忍忍吧。”叶羽手上不停，一张一张讲义被她折成完全重合的两半。

吴筱宇又开始无法理解了，难道她有强迫症？他把所有排好序的讲义一口气折叠压平，“我觉得学化学竞赛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学特别深的数学和物理。”

“基础还是要有的，到处都是对数，动力学还要用微积分呢。更不要说结构那边涉及到线性代数的那些，晶体结构理论的基础也是数学，群论什么的。”叶羽的目光仍然落在讲义上，面带微笑：“那你学生物竞赛去啊，全是选择题，没有计算和简答题。涉及一点计算，但是不难。”

“我不想背书。”吴筱宇立刻应道，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小高考备考。而且如果愿意背书，他就不会顶着不擅长的物理来学理科了。不过他很好奇，“生物决赛也全是选择题吗？”

“联赛是，决赛听司良说也是的。那没办法了，不想学数学就要背书、不想背书就要学数学。此事古难全，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而且化学这玩意，又要背书又要学数学，元素那么多东西全得背。你不想背书怎么还……”

吴筱宇终于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别扭感，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羽：“原来你当时说考着玩拿到了省二是真的啊？”

叶羽眨眨眼，意思大约是“终于发现了啊”。“真的哦。你去你也行。考前培训的那个星期我完全就是去听故事的，可有意思了，知识根本没进脑子。特别是动物行为学，讲利他、杀婴什么的，印象最深的是失恋的果蝇会酗酒。——哦，还在那个大学里看到了传说中的求婚现场，拉了一个可夸张的横幅，结果另一方一直没出现。”

所谓“知识根本没进脑子”，就是这副对“β折叠”、“羽状复叶”之类专业名词和各种植物的名字信手拈来的样子？吴筱宇已经懒得说她了。“我？算了吧，生物我预赛都没过。小四门[注1]我全都没认真学。”

“假的吧。你不是4A吗？”

“真的。我历史讲义一张没写过，涛涛都拿我没办法。”想起和涛涛斗智斗勇的那一年半，吴筱宇的口吻中也带上些许得意。“生物课上还有一次因为吃零食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答不上来，老师也没说什么。”

“……啊？”叶羽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这也太不符合你的气质了。”

“嗯？什么气质？”吴筱宇的好奇心开始冒头，她觉得他是那种好学生吗？无论怎么看，遵守纪律这方面都是她比较乖吧。

“没什么，先看看这个吧。这次可不要那么不认真了哦。这可是金秋营。考好了直接有降分的。”她扬了扬手中两摞已经整理好的讲义。

“你也是，别国际金牌来讲课还睡觉。”想起她刚刚的反应，吴筱宇再次开始无声地狂笑，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叶羽瞪他一眼、拍了两下桌子，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学习。

上午大课间，春风和小姚一起来了一趟会议室，询问他们二轮的发挥如何。

吴筱宇表示笔试的总体难度和决赛相当，没有很困难，他感觉还可以；叶羽非常愧疚地提及自己在有机实验时没有注意实验的临时调整，导致产物出了问题，可能影响很大。如果不是场面不合适，看她的表现恐怕甚至想跪下谢罪。

听到这些，两位老师反而松了一口气，让他们别太有心理负担，因为一轮和国初的成绩总体很不错。吴筱宇跟着放宽了心；叶羽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被他劝解了几句才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死磕圆锥曲线。

紧跟着，董乾坤也来到会议室，说了几句金秋营要认真准备、给学校争光之类的话。见学生们在看的是数学讲义而非化学书籍，他才没有像之前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他们灌输鸡汤。

午饭时间，吴筱宇趁机去班里转悠、找人聊天。正巧司良的同桌、理1的尖子生之一苏梓铭在走廊边和吕泽聊天，见到吴筱宇就一齐朝他顶礼膜拜。

苏梓铭先说：“上星期学校请了一个淀大的教授来交流，轩辕安排我们几个带他去天文馆。路上他突然提到你们两个的名字，说应该是我们学校的，问我们知不知道。他说你们在淀大夏令营考试的排名很高，都在江沐前十几名，还说叶羽是前五。”

“当时我就想，之前只知道你们厉害，但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厉害。现在一听到具体的数字，我去，原来你们这么大佬的吗？全省前十！你不知道，我当时就这么站在旁边……”吕泽接上，手舞足蹈地比划、又皱眉绷脸摆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努力复刻当时的场景。“我就说：‘嗯嗯，是的，我们都知道他们特别厉害，和这两位同学同校特别荣幸。’一句其他话都不敢讲。”

吕泽的话里必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吴筱宇还是被他的无实物情景表演逗得大笑，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首先主要是叶羽强，其次还是你们比较厉害。其实一直学一门课的话，思维都是一条线的，都在一个体系里没有那么难。高考成绩要好的话每一门都要均衡发展、同时面对好多个体系，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一有什么不擅长的、偏科了，总分就下去了。”

“不不不，我们这些年级前十，高考的时候放到全省都不够看的。你们这种沉下心深耕一门学科的精神，我们想学还学不来……”苏梓铭的方脸严肃起来后有一种天然的说服力，吴筱宇只能应着“好好好，我们竞赛上加油、你们高考上加油，共铸须中辉煌未来”才得以逃离这个互相吹捧的无限循环。

诚然，学好竞赛需要天赋和努力；但如吴筱宇所说，对他而言，还是高考的挑战会更困难一些。他真心实意地敬佩几位在考试中处于年级前列的同学，要保持在这个位置，他们必然付出了普通同学难以想象的努力。

而且吴筱宇课内成绩一般、U中不重视竞赛，之前受到的压力不小；现在因竞赛突然备受瞩目，他也有些突然获得不该属于自己的关注度的惶恐感。

经过后面几天讲课接触，吴筱宇对国际金牌大神的性格有了更多的认识。或许他平时在班级里面对老师插科打诨的时候还是有所收敛的，逃离众人的目光之后就完全释放了本性。

直面李悦之后他才真正感受到，所谓“天才”的水平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够望其项背的；但天才终究还是高中生，不会因此就产生老师的气势和架子，讲解也更简单易懂一些。

李悦大约也觉得会议室是个好地方，在原先属于莫郝明的桌子那里设立一处临时根据地，给这里带来了一些属于数理基础的气息，平时像批阅奏折一样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各方人马拜托他的事。

某次两位化竞生对着导数大题头疼不已时，李悦突然来了一句“吃屎吗？”，对着目瞪口呆的叶羽掏出了一盒陈皮和甘草制成的小零食——其他的名字还有“猴王丹”之类，又因其外形被称为“老鼠屎”。

他自己倒了几颗出来，又把盒子向二人那边一推：“我先吃，大家一起吃，吃完再接着想。”让吴筱宇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笑得停不下来。

叶羽由这类事情的频繁发生而逐渐习惯了李悦的存在，到晚上还真的和吴筱宇一起给他讲了讲大学化学基础知识。只能说不愧是李悦，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在短暂的金秋营备考期间，赵洺居然又来了一次会议室。万般惊恐之下，吴筱宇直接钻进了桌底不敢出来。叶羽正为此头疼不已，幸而李悦及时赶到，语气不善地请赵洺抓紧回去，不要进他的专属休息室、干扰“国际金牌的自由休闲时光”；此人还想争辩点什么，又被下课回到办公区的董乾坤看见，直接被骂得抱头鼠窜。

从叶羽那里听完前因后果，李悦依旧云淡风轻：“为了感谢我，你们这次金秋营最起码得进面试吧？”至于赵洺此后在空间及各个群里四处问候董乾坤、顺带骂李悦目中无人的事，就无人在意了。

同样是因为有数学和物理的考试，化学金秋营比起生物营开始更早、结束更晚。因此，吴筱宇和叶羽两人虽然与司良同样要去清宁，来回却都是分开的。二人中午离校、又一次去往彭沂，再转坐高铁去北淀。

秋意渐浓，天气和暑假时一样晴好；不过吹过站台的微风已不复夏日的温热，或许心境也完成了微妙的转变。叶羽和吴筱宇一人提一个小行李箱，在车站门口和家人告别。

列车启动后，叶羽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风景与农田，神色黯淡。“对不起，我知道一直在提这个不好，但我还是很难受、很焦虑……感觉笔试发挥都还好，就有机实验这一下……要是我就因为有机实验进不了……

“我之前就一直很怕出意外，结果真的发生了……感觉我辜负了老师和同学的期待、特别对不起大家，对不起老邱、春风、小姚，还有你……”

“只要他们不希望今年是‘和尚队’，肯定还是会让你去的。放心吧。”吴筱宇稍微抬高了一些音调。她的自我要求总是严苛过头，一如既往。但是实际上，她根本毋须多虑：以她的能力，进省队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万一他们想‘迎男而上’呢？”叶羽回过头看他，眉眼间稍稍放松了些许。

“那今年的题目肯定要‘男上加男’。——我都说了，你要对自己多点自信。”远离日常环境之后，吴筱宇的疲惫终于爆发。他觉得自己浑身酸痛、眼皮都在打架。“困死了……我再睡会，快到了再喊我。”不管不顾地靠在叶羽左肩、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很快睡熟了。

叶羽用右手单手解锁手机、调到前置摄像头，对毫无知觉地靠在她肩头的吴筱宇拍了一张。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将照片上锁，退出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