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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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病虎往事

“你什么意思!”

李衍很少提父亲李虎之死,只因有点不光彩。

其外号关中病虎,更是情场浪子。

这一世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家妇,之前在爷爷的管束下,父亲还算安稳,除了练武,便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直到他出生次年。

关中大旱,蝗虫成灾,瘟疫四起。

就在那一年,弥勒教也跟着兴风作乱。

母亲染病而死,家里又揭不开锅,父亲便拎起了刀子出门,吃江湖饭,挣江湖钱,逐渐闯出名声。

但这一下,就好似猛虎出笼,再也管不住。

不仅杀人如麻,还欠下一屁股风流债。

李衍小的时候,就见过好几个漂亮的阿姨,气势汹汹上门找人,哭鼻涕洒泪,还在门口打架,气的爷爷好几天吃不下饭。

死的那年冬天,也是在长安城的妓院。

按捕快和青楼大茶壶的说法,是得了马上风,仵作和爷爷亲自验尸,也是如此。

自此,爷爷就很少再提父亲,也越发苍老。

如果以前,李衍只当沙里飞说谎。

但自从知道诅咒的事,就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见李衍眼中杀意泛起,一双龙睛寒芒四射,沙里飞心中发怵,连忙陪笑道:“我听说…哎,我就只是听说啊…事情过去没几个月,那座青楼就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死人啊,好几个窑姐都死了!”

“又与我父亲何干?”

“我不也是爱打听么,死的那几个,我恰好知道,都和你父亲是老相好…”

“继续说!”

“本来死几个窑姐这种事,官面上没人在意,但当时却好像很紧张,周蟠更是主动配合,带着一众弟子跑到长安城,四处乱找。”

“你也知道,周蟠那老猴子什么人,有便宜就占,有麻烦就躲,这么积极,肯定有鬼!”

“况且你父亲出事,最得意的就是他。”

沙里飞一边说,一边观察李衍的表情。

忽觉心中一轻,低头查看,这才发现李衍手中的短刀,已无声无息缩回了袖中,根本没察觉。

袖里刀!

沙里飞顿时想起这是啥玩意儿。

李虎在世时,曾有个江湖传说,他不仅会关中快刀,还根据袈裟功,袖里手,弄了一门袖里刀。

袖中藏刀,本形容对人和气,内心阴毒。

这袖里刀也是如此,无声无息就能要人性命。

李虎正是凭着这两把刀,才闯出不小威名,没想到也传给了自己儿子。

这小子,简直比他爹更适合袖里刀。

李衍虽收回了刀,但眼神依旧冰冷,“沙老叔,明人不说暗话,我爹的死若真有问题,就承你个人情。”

“但一码归一码,你算计我所为何事?”

“若不讲清楚,这事今天还没完!”

李衍在村里被称为难缠鬼,不是没有原因。

他两世为人,早看透了许多事,什么礼法、规矩、制度,都不放在眼里,更懒得玩什么遮遮掩掩。

沙里飞有什么打算?

今日把他牙拔了,也得撬出来!

望着李衍那双眼睛,沙里飞只觉头皮发麻,尴尬地摸了摸光头,开口道:“衍小哥莫生气,我你还不知道,那是出了名的讲义气…”

吹牛的话说一半,就咽了下去,无可奈何道:“其实也没啥,前阵子我不小心得罪了周蟠的一个弟子,又不得不来咸阳城。”

“想着你家也有和他有过节,正好拉个帮手…”

“哦,原来如此。”

李衍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道:“沙老叔,其实有话可以直说,你看这弄得,差点出事,莫怪啊。”

沙里飞连忙点头,“哪里哪里,咱们可是一伙的。还有,王道长那事,明天就办,只是咱们进城,得藏着点行迹。”

“那是自然。”

李衍微笑应承,好像之前差点动刀子的事,根本没发生过,晃晃悠悠转身离去。

沙里飞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全是冷汗,不禁心中暗骂道:奶奶的,这小子属狗脸,说翻就翻。

这事儿完了,今后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妙……

…………

回到窝棚附近,李衍随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大树,怀中抱刀,就准备睡觉。

此时已至夏日,夜晚不冷,因此他出门的时候并未拿铺盖,在这里凑合一晚,找到王道玄就离开。

沙里飞所说的事,他当然放在心上。

父亲之死,看来不只有那厌胜术导致的霉运缠身,还另有隐情。

是否与周蟠有关,还不能确定。

但某种直觉告诉他,此事,与江湖术士有关!

无论将来怎么办,首先需要踏入此道。

就在这时,后方脚步声响起。

李衍睁眼一瞧,发现是黑蛋。

这小子拿着水囊,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李衍洒然笑道:“怎么了?我长根角?”

这小子,算是村里唯一跟自己关系好的,为人也仗义,因此当初开口相助时,他毫不犹豫出手。

黑蛋抓了抓脑袋,憨厚一笑,递上水囊,“衍哥,喝口水,你今天可是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他轻敌。”

李衍脸色变得严肃,将之前的对决认真讲述一番。

与孟海成对决,看似一招制敌,实则没那么简单。

首先,他知道对方擅长猴拳,又因年龄让对方轻敌,言语激之,方才创造出最有利条件。

对方毕竟年长,江湖经验丰富,若是小心缠斗,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撂倒。

两人毕竟关系近,李衍将其中关窍毫无保留传授,黑蛋将来碰到了,也能有个防备。

黑蛋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复杂?”

李衍笑了笑,“江湖人心复杂,武力只是撕破脸才用,暗地里的刀才更致命,不多长几个心眼,哪能行?”

当然,他还有些事没有说。

一招击败孟海成,并不单单是为了逞能。

从听到沙里飞挑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借着败敌之威,才能逼这老油条口吐实情。

而这一番感叹,也出自真心。

拼刀子只是明面上的,玄门的那些诡异玩意儿,若不了解和防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蛋呆愣了半晌,这才眼神黯然开口道:“怪不得我爹也会把式,却让我在地里刨食,这江湖,果然不是我能待的。”

说着,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衍哥,可我不甘心,也不想窝在村里,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李衍沉思了一下,“先学门手艺吧,想出去闯,总得有个吃饭的能耐,要不然只能跟我一样拼刀子。”

“学门手艺…”

黑蛋想了一下,认真点头道:“衍哥,我听你的,我有个大伯在长安城当皮匠,若是说想跟着学门手艺,我爹他应该不会拦我。”

说吧,眼中又升起一股希望,屁颠屁颠离开。

李衍哑然失笑,随后抱着刀闭上了眼睛。

他前世就是学了门修车手艺,才勉强有口饭。

今生,却只觉得手中刀子更好使……

…………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

此时正值下弦月,四下黯淡无光。

麦田边窝棚里,呼噜声伴着虫鸣声响彻一片。

麦客们都是连续赶路好多天,明日天不亮就要干活,因此都早早睡下,养足精神。

远处的陆家大宅,同样一片寂静。

但在几个重要的区域,却皆有保镖巡视。

赵九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脸,感觉有些无聊。

正如李衍所料,他们都是赵家拳的弟子。

原本在晋州那边,是跟着票号大商人走镖,虽有风险却吃穿不愁,是一辈辈传下的营生。

然而,一次路上碰到了硬茬子,不仅丢镖,门里也损失了好几个顶梁柱,实力衰落,连生意也被抢了。

原本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谁知遇人牵线,成为护院,跟着这位陆员外来到了关中。

比起那走南闯北的日子,如今安稳多了。

但却安稳的让人发痒,连个毛贼都不曾见过。

就在这时,赵九随意一瞥,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远处模模糊糊,似乎有个人影。

“谁?!”

赵九并不怕,一个冷笑窜了出去。

他们护院自有一套暗号,无论光线多么暗,都能分辨出是否自己人。

另外,若是江湖上荣家门的飞天大盗,都懂江湖规矩,先投石问路,再一番盘道,很少拼个你死我活。

那人不敢应声,多半是个外行毛贼。

他并未抽出腰间刀,而是拎着一根藤棍。

藤棍这玩意儿,韧性极佳,打人生疼,若真是什么饿极了,走墙串户的毛贼,揍一顿就罢了,没必要取人性命。

然而,当他到了拐角处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莫非眼花了?

赵九正自奇怪,忽觉背后发凉。

猛然转身,顿时脸色煞白,浑身汗毛倒数。

只见那里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身材佝偻矮小,满脸的鸡皮褶皱,分明是个老太婆。

但这个老太婆,却脸色发青,双脚离地,飘在空中…

“啊—!”

惊恐的叫声,打破了陆家大院的寂静…

…………

麦田边大树下,李衍猛然睁眼。

抽了抽鼻子,有些疑惑的看向远处。

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特殊味道。

既不像猖兵那种冰冷血腥,也没有土地庙那种香火安宁,而是带着暖意和香甜,好似可口的点心。

点心?

李衍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冒上这种念头。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丹田内的替身神像,竟跃跃欲试,好似馋猫碰到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