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条小路的酸甜苦辣(1)
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这条路,大部分的梦境都是叠加在这条路上,不是因为它是夜幕下惊悚的小路,它更是一条欢快的路,是我高中以前主要增长见识之地,是我幼稚三观形成之地,它更是我们的重要食物来源之地。
学校有食堂,但不提供饭食,只提供一个大蒸笼,免费提供蒸饭服务,学生们自己拎米放蒸笼里蒸着吃。全校共有六七百名学生,全靠这一个大蒸笼。那么这口蒸笼有多大呢?应该和我们普通家庭客厅的大小、高度差不多,差别就是蒸笼是圆形的,客厅一般是方形的。每天在家装小半盅米,背个书包,饭盅用网兜挂在书包上,就是我们的上学标准配置,有点类似现在学生一个书包,书包挂个饰品挂件或者玩具的配置差不多。一般情况下,午饭食材就是小半盅米,条件好的家庭每月不定期一两次放个鸡蛋或者几片肉,就算改善伙食了。至于蔬菜、五谷杂粮等营养搭配,就全靠这条小路的馈赠,这里有最新鲜、最原生态的食材。
一年四季,小路沿线的田地,除了冬天被麦苗和少量大白菜覆盖,没法向我们提供食材外,其他三季是不缺少新鲜维生素的。胡豆未老之前,就一边赶路一边剥胡豆;豌豆成熟就剥豌豆;红苕熟了就拨红苕,在水田里一洗,中午的一盅红苕焖饭就有了;嫩苞谷虽好吃,但它不是我们的菜,全是核,在盅里占空间,只有等到苞谷收浆后,可以一粒一粒剥下来时才被我们采摘食用;青叶子蔬菜和萝卜之类也不是我们的菜,无盐寡淡还占空间。小路两旁的农民也习惯了学生们的顺手采摘,一般也不抓,只要不是有人恶意损坏,大家都能相安无事。至于蒸饭用的水,沿途很多水井,随意取用。
到了学校,你将铁盅放在食堂的案板上即可,不分班级、不分大小。食堂只有一个姓曲的师傅,听说他是接他父亲的班,在学校搞后勤。这么多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饭盅怎么放进蒸笼、中午又怎么搬出来的呢?全靠学生,初中一、二年级的班级每天轮流上蒸笼和出蒸笼,当值的几个男生上午就不用上第一节课和最后一节课,你就专门干这事就好了。这是我最爱干的工作,每次抢着干,如果针对食堂设一个奖项的话,我应该可以评为食堂积极分子。
兼职干食堂工作有两个好处:一是名正言顺地不用上课;二是可以改善伙食。第二条诱惑太大了,在出蒸笼时,有人盅里放了鸡蛋、腊肉或者排骨,只要它们冒出头,肯定就进了我们的肚皮。每次出完蒸笼,别人下课,我们已经酒足饭饱,自己的饭盅都不用开了。
如果你把我们原生态的取材方法,联想到了《舌尖上的中国》之类的美食类节目,那你就错了,千万不要因为食材的原生态就心生向往。当时的饮食环境确实谈不上卫生,不但起码的卫生得不到保证,偶尔还会遇了农药,其实路边水井取水,也有较大的卫生安全隐患。路边水井几乎都靠近水田,大部分井水并不是真正的地下水,更谈不上白垩纪时代的深层地下水,其实就是浅表地下水,或者干脆就是周围农田的浸水,至于线虫、吸血虫和大肠杆菌有没有超标,自然是没人关心,但我想一定是超标的。当你把铁盅放在食堂,上蒸笼和出蒸笼的任务,都是由一群12、13岁左右的小孩子在负责,蒸笼太大,需要搭梯子才能进出。在这过程中,当一层饭盅码好时,里面的人需要爬出来,铺上一层竹篱笆,再码第二层饭盅,如此往复,其间全是一群孩子穿着鞋子在你的饭盅上踩来踩去。等到第四节课时,饭已蒸熟,出蒸笼就是上蒸笼的流程倒置,如此再往复一次,同学们的饭食就准备好了。只是对不起!大家的午饭上面全是脚印。
即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细论起来,那时的我们浪费也挺严重的。一盅饭,上面一层需要刮掉,因为有脚印;最底部一层也要倒掉,因为米糠不会因为蒸煮而发泡,会沉淀在饭盅底部,这样只有中间部分能吃。学校没有固定专门地方吃饭,都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散在学校各处吃饭。男生们则比较野,我们经常跑到校外一公里处的河边或者齐同岩寨子上去吃饭,学校周围到处都有学生倾倒饭食的现象。最严重还是校内,每天午饭后,校内的几个天井里,全是学生倒掉的米饭,显得乌烟瘴气。有几个附近村庄里专门在学校捡地上剩饭的老大娘,听说家家养的肥猪都特别壮,全拜学生们的浪费所赐。我们这一拨学渣,从来没有好好吃过午饭,不是野到校外去玩耍,就是在烂泥塘一样的操场里打篮球,也为后期的胃溃疡埋下了伏笔。
每天中午,放学铃一响,神兽群体出笼,直扑食堂。尽管每个饭盅上面都用油漆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但要冲破人山人海的阻隔,在几百个饭盅间去找到自己的那个饭盅,那也是一项艰巨任务。我就爱混在食堂里,积极轮值当班,每当看着一群傻乎乎同学直扑食堂时,我就惬意地拎着自己的饭盅出去游山玩水了,顿生“我辈岂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情。
这条路,除了给予我们食材,也给予了我们技能,使我们成为第一批的“飞车党”。去乡小学6、7公里的路程中,一半小路,一半是马路,马路上行驶的主要是解放牌大卡车和大、小型拖拉机,还有少量的客车,用于县区公共交通。路上几乎无自行车,当时自行车可比今天的家用汽车洋气,极少数家庭才能拥有,现在有车有房很难保证你有女朋友,但当时有一辆自行车,能保证你娶上媳妇。除了不多的机动车外,剩下的全是泥腿子,甩着火腿走路的人,戏称11路公共汽车。这里不是说我们读书有多苦,是全社会的整体状态都是交通主要靠走。
解放牌大卡车又高又快,要扒车很难下手,于是大小拖拉机成了我们围猎对象。一上公路,男孩子们就开始盯着每一辆过路车辆,伺机上手。解放牌汽车又高又快,如果没有带拖斗的,就没有抓手,很难在高速行驶中上车,不过这类车是我们征服的梦想。带有拖斗满载的大车,车速就会降下来,我们就会瞅准时机,猴子般挂在车屁股上,3公里的公路不用自己走了,在临到小路的分岔口附近找个机会溜下车就行。
女孩子则规矩老实得多,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欣赏崇拜过男生们的这些爬车冒险行为,但男生们肯定会在有女生围观时,上车更加疯狂,甚至不要命。徒手上飞车,有很多技巧,是很多男孩子用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
一般情况飞驰的解放牌不要上,带拖斗的可以下手,但带拖斗的车在碎石公路上甩尾很厉害,容易脱手,从飞车上掉下来不是掉牙断腿,至少也磕伤手肘、膝盖;拖拉机分大小两种,小拖拉机货箱比我们身高略低,速度不快,很容易上车,但有个致命缺点,就是拖拉机司机除了一副遮阳顶,几乎是四面无遮挡,他一扭头就能发现我们,一阵狂骂,暴躁的司机干脆停车下来追打,风险很大。大拖拉机是最好的征服对象,有各种玩法,大拖拉机一般是机头作为牵引动力,与后面货箱通过挂钩连接,加之货箱较高大,后视效果不好,一辆大拖拉机尾箱上挂十几个孩子是常事,司机却不自知。扒大拖拉机,除了可以吊在车屁股上,大拖拉机货箱两车轮间的连杆,也可以爬上去,趴在连杆上,就像贴地飞行一般。
我们扒飞车蹭车坐,其实有些汽车司机并不太在意,但有些胆大心黑的孩子在爬上满载的货车后,会将货物从车上掀下来,造成货物丢失。货车司机担心货物丢失,并不替孩子们担心安全,因为那时路上没有交警,也没有监控,经常有扒车的人从车上掉下来,摔死摔伤,他们一般也当没看见,只要车上不留血迹,他们都根本不会停车,飞驰而去,所以那时扒车的后果完全自负。成年后,我常常感叹:我们周围的孩子从生下来能够长大,全靠运气。除了出生风险、生病风险外,河里、水库里游泳、公路上爬车等等高危事项,让很多孩子中途夭折。
我在老院子周围,是家庭管束最严格的孩子之一。即使如此,可能导致死亡的情况至少不下五六次之多,在我记忆里至少有两次因为扒车,两次因为偷偷下河洗澡。其中一次是在老院子附近的小河中,说是小河,因为上游是水库,导致河中有很多深水区,且因为河沙多,深水区会随每次洪水后发生转移。一次堂哥跳下河,高喊:下来,这里很浅。我就跟着跳下去,差之毫厘,我跳进的却是深水凼。堂哥不知道,自己玩得兴起,半分钟后才发现我还没冒出水面,他还暗笑,这小子可以闭气潜水了。又过半分钟还是不见露头,就开始慌了。河岸找了一根竹竿,好半天把我戳上来,已经被淹了个半死。
还有一次是初中中午放学,一群男生端着饭盅跑到离学校两公里外的水库里游泳,急急拨拉两口饭,就一个个光着屁股像一群鸭子一样跳进了河,此时我已经是“狗刨式”游泳的老手,一个优雅的标准入水动作,头朝下就钻进了水里。大家玩得欢,谁还会关注谁,我的运气稍差,入水处是软软黏胶状淤泥滩,头朝下一入水,借着入水的冲劲,一颗头颅直接插进了黏黏的淤泥里。水底一大片淤泥滩四处无法着力,头陷在淤泥里,就像陷进大漠里的流沙一样,越用力越沉陷,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被大地紧紧捏住脖颈而胡乱蹬腿的鸭子,头在泥里,手脚乱抓,挣扎着却无人知晓。不知谁那么好心,突然想起有一个人半天不见人影,才叫几个同学四处摸,把我从淤泥里摸了出来,当把我拖上水库斜坡上时,已经认不出我了,一个淤泥包裹的孩子,嘴巴鼻子全是泥,大致清洗一下,我缓过气,他们又继续玩耍,然后回去上课,我躺在水库斜坡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缓过劲,然后放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