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来自未来
罗宾站在地上,和马背上的谢尔曼一起立在山坡上,注视着下方燃烧的农舍。
马洛骑马过来,同他们汇合了。
看到他,谢尔曼再不像初遇时那样伪装成一尊大理石雕像,而是迫不及待地问:“解决了吗?”
“我不知道。”马洛诚实地说,“我既不是巫师,也不是驱魔人,仅仅是一个主要依靠抓小三赚钱的私家探子。老实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主日去过教堂了。”
即使这里光线不足,也能发现谢尔曼的脸正在变得铁青。
“怪物没有跑出来。”罗宾赶紧出言,“大概的确被烧死了,或者……我们再观察一阵子。”
于是三人分别坐在自己的马背上,看着农舍,一言不发。
除了雨声,四周寂静极了。
在某个瞬间,疲惫和困倦朝他袭来,他的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向往,他需要一间安静的房间,一张柔软的床。
一份带烤土豆的煎牛排,以及……在这个没有禁酒令的时代,必不可少的一杯酒。
马洛晃晃脑袋,重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大脑飞速运转。
不远处的火势彻底熄灭了,农舍只剩下不完整的框架,其余部分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废墟。
他驾马冲下山坡,不顾罗宾在身后发出的惊讶声。
马洛来到农舍前,跳到地面,摘下草莓小妹身上的提灯,踏入废墟里。
从天而降的雨击打他的后背,从灰烬中升腾的热气扑向他的脸颊,他在废墟中一步步前行,滚烫的木头隔着马靴炙烤他的皮肤。
那个怪物近在咫尺,它始终保持着跪地的姿态,只是已成了一副碳化骨架。
在它的腹部,还有一颗黑色的头骨。
在过去的一周内,爱德华·海德医生盗取了六具尸体,并且在杀害了他的助手,将它们分割,拼凑,复活,制造出了杀死自己的怪物。
“结束了……”马洛喃喃。
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某个亮晶晶的小东西,是那位少妇的婚戒,它经历燃烧,毫发无损。
双耳捕捉到一阵窸窣,他猛然转身,抽出手枪。
木炭下方的动静仿佛有只老鼠在活动,不过,有任何啮齿动物会在这里出现吗?
他不假思索,朝声音的来源开了一枪。
接下来,他看见一个白色的生物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像只白色大蜘蛛。
他举起提灯,凑近了些,赫然发现那是一只手——海德医生的右手,那枚手术刀还握在手里,刀刃映出冷光。
马洛将右手捡起,想要将手术刀从中拔出来,然而这只脱离了主人的手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力气。
他见状,只好从口袋里翻出一团皱巴巴的方巾,用它将这只右手连带手术刀完全包裹起来,使得它无法轻易伤人。
他注意到这只手好像并无伤害他的意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牢牢将方巾系好。
马洛继续将废墟检查完,确认其中没有遗留的奇怪物品。
谢尔曼和罗宾在废墟外围等他。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谢尔曼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中多出来的物品。
“警官先生,你们这些吃财政饭的人当然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马洛说,“但是我这样的私家侦探嘛——就得收集一些工作痕迹,才能向我的雇主证实我在认真干活。结局令人遗憾,酬劳可一分不能少。”
谢尔曼冷哼一声:“难道你现在也是在调查一桩外遇案?”
马洛将那只手放进马鞍袋里,挂好提灯,登上马,使劲摸了几把草莓小妹的脑袋。
“我有一个小建议,我们先回波士顿,找个暖和的地方喝一顿,怎么样?”他说,“你们大概意想不到,婚外情案件的报酬非常可观,因此这顿就算我请客。”
谢尔曼没说什么,表示默认。
雨势在变小,三人快马加鞭,很快便赶回了波士顿城里。
进城后,马洛熟门熟路地找到路上最近一家酒馆。
将缰绳系在旅馆门口的拴马柱上后,他拍拍草莓小妹:“太晚了,没有马倌,欠你一份新鲜牧草,记在账上。”
草莓小妹听到这话,甩甩脑袋表示不满。
马洛从口袋里摸出半块燕麦饼干,晃了晃。
草莓小妹闻到燕麦的味道,不情不愿地扭过头,然后忽然趁他某个恍惚的瞬间,张开嘴,将燕麦饼干吞下肚。
马洛见状,忍不住发出一阵释然的轻笑。
他和马的这番互动,全被谢尔曼看在眼里。这位波士顿警局的老巡警仍保持缄默,只是推开酒馆双开门的力度很大。双开门砸到墙壁反弹,发出“哐当”一声。
没有人在意新顾客闹出的动静。时间已到了凌晨四点,酒馆里的客人要么都走了,要么烂醉如泥,横七竖八倒在地板上。
吧台后的老板慢悠悠站起身,打着哈欠说道:“几位需要些什么?”
马洛走到他面前,在柜台上放下三枚1美元金币。
酒馆老板看见金灿灿的金币,两眼闪烁了一下,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露出迎客的标准笑容。
“来你们这最好的酒,我建议你别掺杂其他东西,我这两位朋友是波士顿警察。”马洛对他说。
酒馆老板看了看后面的罗宾和谢尔曼,谢尔曼的身形和气质尤其加强了马洛的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出警棍将醉鬼们都赶走。
老板的神情变得更加谄媚。
“先生,请将你们的湿外套放在炉边烘烤,然后找个座位舒舒服服地坐下。”
马洛将外套脱下,扔在炉边的椅子上,罗宾也照做了,但谢尔曼没动。
接着由谢尔曼选定了一个远离其他客人的卡座,三人坐了下来。谢尔曼摘下宽檐帽,放在桌面,露出花白的头发和胡髭,年龄接近六十。
落座后,三人都一言不发,直到酒馆老板将酒送上来。
“波本威士忌,来自肯塔基,陈酿至少十年,请慢用。”
谢尔曼端起酒杯,放在鼻尖前嗅了嗅:“这玩意感觉比我祖母的棺材还要陈腐。”
与此同时,马洛已经将一大口酒喝下肚,煤油味、橡木味、辛辣味从他的嘴巴一直延申到胃里,火辣,温暖。
“那么,私家探子,”谢尔曼手指摩挲着玻璃杯沿,秃鹫一般的双眼盯着他,“请告诉我,这一切——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你妻子的姨婆了。”马洛平静地说。
“我还在她的颅骨上留下了半个洞,该死,我今年新年的时候还吃了她亲手制作的蛋糕。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像我老婆和女儿解释这件事,她们都是加尔文派教徒。我从前认为玛丽·雪莱那本小说只是虚构,直到我亲眼见到了活动的,来自地狱的怪物!”
“不是来自地狱。”马洛喝干了杯中的酒,“它们来自地球之外。”
“你喝醉了。”罗宾看着他,“要不就是被吓傻了。”
“没有,我可以在喝掉两品脱的威士忌后跳一场剑舞。”马洛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从上衣内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事实上,我是来自1930年的纽约市警局高级警探,这是我的警察执照。当然,你们肯定不知道怎么辨别它的真伪,而我也没法证明它是真的,所以,废纸一张。”
他收起警察执照,举起右手,朝酒馆老板说道:“请再给我来一杯朗姆酒。”
接着,他继续面对谢尔曼和罗宾。他面带微笑,脸颊红润,眼神迷离。
罗宾陷入了一种呆滞状态。谢尔曼用手指捏着眉心,可以看到他眉弓处的血管在跳动。
“我的生活出现了异常,一些我也说不清的事,最终导致我回到了1899年,你们的时代。”朗姆酒来了,马洛又是猛喝了一口,“啊,如此美妙的酒精,如此美好的镀金时代。在1920年,国会颁布了禁酒的《沃尔斯特法令》,彼时我才刚刚成年,尚未品尝到酒精的奥妙,就面临干涸的哈德逊河。”
“也就是说,在我们现在的这个时刻,你其实还没出生?”谢尔曼开口,他肯定注意到了执照上的生日。
“是的。”马洛说,“我到这个时代不足一月,还没想好怎么去纽约见我妈妈。”
“波士顿还存在些什么?”谢尔曼继续问。
“新英格兰,马萨诸塞州,波士顿,一直以来,发生在这里的怪事最多,不是吗?1930年,我正在纽约调查异常案件,一条信息指引我前往波士顿。有一个秘密学会,自称【灵智学会】,他们研究那些异常事件已久,并且得出了部分结果——
一些外星来客曾经统治过地球,祂们早已陷入沉睡,却仍能以某些方式影响地球,操控祂们的人类信徒。学会预测邪神将在1930年重临地球,并为此准备了抵抗计划,不过,按照现状看来,他们似乎失败了。”
谢尔曼的表情已经无法用复杂来形容,面部肌肉几乎痉挛,他将脸埋进手掌。
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灰色的眼瞳里结了层绝望的雾:“行吧,来自未来的小家伙,跟我说说,30年后的美国是什么样?除了那个狗屁禁酒令外。”
“我们在极乐中狂欢,然后直坠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