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赵氏老人
赵朔并没有纠结老人卑微的身份,而是拉着老人的手来到村子里面。
走进已经被农夫夯实,准备在秋收过后,用来晾晒谷物的圃场。
然后坐到圃场边上一颗柳树下,向他直接询问今年的农事,赵朔问道:
“今岁的禾长得怎么样啊?”
这名叫河的老人回答道:
“今年的春耕没有耽误,雨水又充足,又无汾水之涝,收获之时天气晴朗,没有大风祸害当是稔年。”
赵朔听了老人的话笑道:
“看这田野里谷穗金黄,粟谷的收成应该还可以,交完田赋后还能有剩余。到时候交了田赋之后应该还有许多剩余,尔等的日子应该就好过了吧?”
老人闻听此言,也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
“今年虽是丰年,但不一定是乐岁呀!”
“哦?”
赵朔疑惑的问道:“丰年不一定乐岁?这是为何?”
“唉!”
老者对着他拱了拱手叹息道:“只希望贵人们,今年不要像去岁一样不要大兴劳役啊!”
闻言赵朔这下有些忍不住问道:
“鄙野之人不是不用服军役,只要缴纳赋税和承担劳役,而尔等为吾赵氏之族,每岁什一使自赋,八家共耕百亩公田。私家不过贡一缶粟米,然后再为封君服从军赋罢了,又何来的徭役?”
这个名叫青的老人长叹道:
“每当国君兴军役,征召吾等国人去打仗,遂野人也要跟着去服力役。虽不用亲自上阵,但也要负责修筑边邑的垣墙,伐木砍柴,运输军粮。像这几年国军并未霸天下,所以并没有大赋天下,这些年才有了点空闲时间整治下田地!
但现任家主岁岁大修宮室,井田之下使得吾赵氏野人奴隶多有伤亡,而野人们为避徭役而大肆逃亡,造成封地劳役的人丁不足,故而吾等国人现在也在征发之列。”
老人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似是对于往年所干过的事情进行回忆,他继续说道:
“早春时节边鄙野人们就要先修理好农具,以备今年的春耕。在耕作时要先耕种属于封君的大田,大田种完之后才能轮到种自己的。
春耕完毕之后,贵人有召,野人们就又得去服徭役。夫者要下地耘田,女人也要替贵人们采桑养蚕,纺织丝麻。
秋收之后天气转凉,野人们又要去替贵人们修理宫室和房屋,却连自己的冬衣都备不齐。
冬日里要上山狩猎,猎来狐皮为贵女做皮裘。寒冬腊月里还要去河里取冰,为贵人们准备度夏时用的冰块。
一年从头忙到尾,都是在忙着农活和劳役,也只有岁首才能歇一歇,在祭典上饮上两杯酒,这就是一年里野人们最快活最期望的日子了。然而现在吾等国人与野人无二,春耕秋收缴纳赋税,为封君修筑宮室服从徭役
而现在吾等除了上交公田所耕耘的收获外,家主又开始征收吾等私田之税,按照每夫之田百亩十一税之。”
“唉!”
赵朔听了长叹,他知道自己的叔父胡作非为,但没曾想到自己的两个叔父,居然能够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了。国人乃是国之干城,族人更是社稷祖庙之干戈,是这么多年来保卫赵氏不受其他家族侵犯的保证。
而他们只为了自己的奢侈享受,居然胆敢向族人征收赋税,而且还这么高十一税之。这下子算是把赵氏的族人们,彻底的得罪干净了,日后赵氏有难又有谁愿意站出来呢!现在国人们都觉得日子难过了,何况地位更低的野人呢?那肯定大肆的逃亡呀!
老人接着说道:“宫寺之乐,遂野可闻;宫寺之食,香溢乡鄙;宫寺之烛,比之于月。
老人的意思是赵城宫舍里传来丝竹音乐的声音,在吾等这样遥远的乡野都能听见;赵城贵人们享用的美食的香味,也已经飘到百里之外;赵城宮室亭台楼阁里烛火通明,烛光之火比夜晚的月亮还要明亮。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接着他的几个儿子也毫不顾忌赵朔好贵的身份开口唱道:“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由于此时的社会是“国人”和自己的封君共治封地,而国人和自己的封君家主,大多又是同宗同族,血脉相承血缘关系比较亲近,所以一些地位比较高有士爵的国人们又有参与政治的传统。
在遵循了礼节的前提下,老者的几个儿子也并不顾忌赵朔晋国卿爵地位。故而很大胆把这首把上位者比喻成硕鼠的诗歌唱了出来,用来讽刺赵朔的叔父们的贪婪无度。
听完农人的刺耳的诗歌,赵朔沉默许久,然后看着一旁的鉏槐问道:“此事汝可曾知?”
只见他点点头开口道:“吾曾知晓。”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后只见赵朔面色潮红,右手捂着嘴。他开口问道:“为何不告知于吾?”
鉏槐开口道:“君上现在是晋国之卿,非赵氏大宗之主,早在十岁之前就脱去赵氏宗主之位,让与原、屏两位大夫,现在已别居赵氏小宗,这赵城之事告与不告,与君何干!告之,君又如何?徒增烦恼,不如不言!”
“唉!”
想到自己的身份,赵朔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追究。转过头从马车向村落的方向望去,放眼望去夫者耕于田,妇者拾于穗,老者携幼乐于野,好一派田园风光。而他目视尽处尽是秋收金黄的田野,以及碧空万里的蓝天。
看着这副美景,他心中积郁多日的愤懑便一扫而空。赵朔敞开心扉,指着远处的炊烟人家,对着一旁抱剑的家臣程婴放声大笑道:“好漂亮的耕耘图呀!吾等有多久没有狩猎山林,纵马乡野了?”
一旁的祁叔满脸回忆道:“君上!已有十载了!”
听到祁叔的话,赵朔一脸唏嘘的说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晃眼间已有十余载了。吾多怀念先父尚在的时,吾等逍遥自在的日子。”
一旁荷甲持戈的车右祁叔瓮声瓮气的说道:“待君身体调养好了,吾便为君车右,陪君狩猎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