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未知从出生以来，最熟悉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大事小事，必向母亲报告，母亲也把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自己只需要像一块芯片一样，按部就班地执行每一条命令就行。这样的生活，他过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他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在母亲看来，自己还没有长到足够谈情说爱的年纪，也许自己永远也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总是这样想。李未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至少没有强烈的印象，小时候上语文课，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名字就叫《父亲》。结果，他写了一篇奇怪的文章，内容主要是各种问题，比如，每个人都是有父亲的吗？我是有父亲的吗？父亲是什么？父亲对于我有什么意义？诸如此类的问题，以及他自己想象的回答，构成了他这篇零分作文。虽然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父亲”的真实存在，但是这并不妨碍某种神奇的遗传效应在他的身上显现。据母亲说，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对一些事物有很怪癖的执念，比如雨后的泥土气息，在大多数人看来，那是一种说不上好闻的味道。但是，小时候的李未知却总是在刚下过雨后，就跑去田间地头，趴在地上，贪婪地嗅着泥土里散发的味道。母亲没有责怪他，只是为了验证某个疑问而问他，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告诉她，那太美味了，世界上可能没有什么食物的气味，能比那种味道更好闻的了。母亲便不再问别的问题，因为这样的回答，在很多年前的那个男人那里也得到过几乎同样的回答。

坐在后排左侧靠窗的座位上的女人，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气息，让李未知不知道该如何审视自己的过去。如果说今天的面试，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是自己遇到的一个小波澜，那么扶起这个与自己毫无相干（除了都姓李）的女人，就是自己遭遇过的最大的惊涛骇浪。李未知坐在后排右侧靠窗的座位上，尽可能与车门融为一体，其中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再塞进两个成年人。当出租车从剑南大道的一个右转道上，驶入一段圆环形立交桥时，巨大的离心力施加在后排的两位乘客身上。女人被紧紧地压在左边的车门上，男人则绷劲了手臂的肌肉，抓住门内的凹槽，努力抵消着那该死的物理定律。等到转完这一大圈，车子平稳地驶入三环路上，李未知终于松开了抓住车门的右手，而那只手上、额头上、甚至背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渡过了一段无比惊险的环节，仿佛获得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胜利感。然而，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他就意识到，旁边的女人刚刚全程目睹了他与物理定律的抗争，以及他脸上的汗水。看到自己的窘态被眼前的女人瞧见，李未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修饰脸上的表情，就呆呆地望着前排座椅的后背，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余光感受着来自异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