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泾阳县城
泾阳县城。
大约百十人的队伍缓慢的向着城门移动着。
标行的标师们围在队伍最外围,警惕的看着四周的灾民,这里的灾民们可比崇文镇多多了,一眼望去,入目所及皆是灾民的窝棚。
要不是有标师们护着,饿疯了的灾民们恐怕早就一拥而上,将车队抢劫一空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车队这才有惊无险的到达了城门口。
“快开城门,这是孙举人的车队!”领头的标师冲着城楼大喊道。
话音刚落,城楼上立马有人回道:“县尊有令,不得进城。”
标师一愣,冷汗瞬间浸湿了衣服,这要是进不了城,那麻烦可就大了。
就在标师愣神的功夫,孙举人却是突然大笑着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冲着城楼大吼起来。
“好你个魏镜湖,不在你的县衙呆着,专门跑来当城门官了吗?”
“哈哈哈,永安兄,许久不见,可想我否?”
城楼上,有一人扶着城墙,半探着身子朝下望着。
章权看着这两人,瞬间明白过来,这根本就是这两好基友在开玩笑。
不过盏茶的功夫,城门就吱呀一声向着众人敞开。
还未等车队完全进去,那位魏镜湖就朝着孙举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然后直接单手搂上了孙举人的脖子。
“孙永安,为兄可想死你了。”
周围的兵丁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只感觉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知县老爷怎么也跟乡间顽童一般,直接上手搂人脖子,而且还能说出如此肉麻之语。
孙绳祖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嫌弃的将魏镜湖的手拿开。
然后他才开口调侃道:“梓文兄,你这般仪态,可着实不像牧守一方的百里侯啊。”
魏镜湖,字梓文,当初与孙绳祖一起在少墟先生身边求学,相识已有数十年。去年才刚调任泾阳县令。
两人在城门口互相打趣一番后,这才一起向着城内走去。
……
县衙后宅
孙绳祖与魏镜湖两人坐在正堂,静静的喝着茶水。
一杯茶水下肚后,孙绳祖却是忽然严肃的开口道:“梓文兄,如今泾阳县内饿殍遍地,可是你为何还要派遣胥吏下乡催缴?
明明陛下已经下旨减免陕西两年的赋税了,你居然还敢违旨征缴,你可知道有多少百姓背后都叫你魏破家?”
听见‘魏破家’的名号,魏镜湖明显愣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苦笑的看着孙绳祖道:“永安兄,你我相识数十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孙绳祖放下茶杯道:“我自然相信你,可那些饿死的百姓可不信!泾阳县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我只怕你这个县令站的太高,看不见百姓的疾苦!”
魏镜湖的双手有些颤抖,易子而食这四个字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
“永安兄,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总以为历史上的良臣贤相不过如此,要是换做我的话,我同样也能青史留名。”
魏镜湖站起身来,哀叹着指了指自己道:“可惜,真正当上了县令之后,我才发现,我比起那些良臣贤相差的太多,甚至连县里的主簿我都斗不过。”
孙绳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胥吏不是你派出去的?”
魏镜湖哀叹道:“自然,如今县内诸多事宜皆是由主簿决定,无论是县丞还是六房主事都与主簿沆瀣一气。”
魏镜湖顿了顿,接着说道:“胥吏下乡后,我也曾反对过,但主簿却说朝廷正税他并未征收,他收的只是杂税!”
孙绳祖冷笑一声,语气有些冰冷道:“好一个杂税,这些钱财怕是都进了他家了吧!”
魏镜湖点点头,毫不避讳的说道:“诸多杂税皆由县内主官瓜分,主簿也曾给我送过,但我拒绝了。”
说到此处,魏镜湖却是忽的笑了起来,刚才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
“这帮蠢材”
孙绳祖也是嗤笑一声,然后这才打趣的说道:“梓文兄隐忍一年,如今可有把握铲除县内毒瘤?若无妙计的话,为兄倒是可以帮你。”
魏镜湖不屑道:“我迷惑了他们一年时间,够给他们面子了,如今竟然敢明目张胆的瓜分县内杂税。这群夯货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真当我这个县令不存在吗!”
孙绳祖指了指魏镜湖,郑重其事的说道:“因为他们把你当蠢货,”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眼之后,瞬间大笑起来。
良久过后,两人这才止住笑声。
“永安兄,你此去九江府盘缠可够?我可听说了,你把自己大部分的田地可全分给自家佃户了?为此,你们孙家好几位族老已经到县衙递了好几回状子了。”
孙绳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回道:“自家用度我肯定是留够的,我们族里的那些人你也不用理他们,那土地是我这一脉几代人积攒下的,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魏镜湖佩服的说道:“永安兄大义,不过你这族里的名声可是毁了。”
孙绳祖不在意的笑了一声道:“我都要去南方了,还在乎什么族里的名声!”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位侍女恭恭敬敬的过来,低声对着魏镜湖说道:“老爷,饭食准备好了。”
魏镜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然后笑着对孙绳祖说道:“走吧,永安兄,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葫芦鸡,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孙绳祖也不由的食指大动,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哈哈,那就多谢梓文兄了。”
两人走出正堂之后,孙绳祖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向着一旁的仆役吩咐道:“你去叫一下我带来的那两孩童,让他们也一起过来吃饭。”
“永安兄,你放心,其他人我也……”
还没等魏镜湖说完,孙绳祖就摇摇头,然后道:“让那两孩童和我们一块吃吧”
看着魏镜湖不解的眼神,孙绳祖缓缓解释道:“那两孩子的父亲也曾在少墟先生身边求学,是我们的同窗。”
“同窗?”
“是”孙绳祖说道:“府谷举人章温灿,梓文兄可曾听过?”
魏镜湖想了想,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孙绳祖叹息道:“温灿兄学识惊人,可惜与妻子双双死在逃荒的路上,徒留下两个稚童,太可怜了。”
魏镜湖也是一叹,不由感慨道:“哎,时事艰难至此,竟连举人也不能保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