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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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辩论中庸

管亥有些无语,麋竺噼里啪啦算了半天账。

直接把匠户折算成钱,一户匠人算做七万钱。

那按麋家准备一年送两百万钱的数目,不过给他三十户匠人(零头抹去)。

三十户匠人的话,按照管亥之前的估计,只能来两套。

如铁匠等每个产业只有两户匠人。

这是杯水车薪不说,还要额外提要求。

想到这里,管亥看了盛金一眼,吩咐道:“把衙署周围的人,包括仆从全部清走。”

“唯,麋公子,管君,你们谈。”

盛金起身,快步而去。

她的胯有些大,走的时候左右摇摆,好似猫步。

麋竺也有些无语,道:“管君,吾这私事不提也罢。”

他却是以为,管亥因为他的私事,要把人都隔开。

管亥摆了摆手,道:“不是这些,我想和麋君谈论国家大事。”

闻言,麋竺剑眉微皱,实在是管亥这个过度有点大。

衙署门外,夕阳西下,红色的大地上出现一道黑影,黑影慢慢扩大,遍布门口可见的区域。

管亥倒下两爵酒,一爵递给麋竺,自己先饮了一口。

麋竺拿着酒爵,也饮了一口。

“麋君,你觉得这个大汉,还有救么?”

管亥目光深邃。

麋竺不解:“为什么要救?”

说到这个时候的他,似乎察觉到管亥的目的,于是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管亥笑了起来,他就怕麋竺装傻。

但现在麋竺想以经典来为难他,那岂不是走错了方向。

其实,这也不怪麋竺,毕竟你管亥是一个黄巾大帅,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儒学经典呢。

麋竺说的那句话,来自《中庸》,意思就是“君子按照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

再直白点,就是在其位,谋其政。

大汉救不救,那是天子和朝堂诸公的事情,和他一个商人有什么关系。

他这个商人,做好行商的事情就可以了。

管亥接着麋竺的话说道:“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中庸着接着麋竺的话,是对上一句话的引申。

处于富贵的地位,就做富贵人应做的事;处于贫贱的状况,就做贫贱人应做的事;处于边远地区,就做在边远地区应做的事;处于患难之中,就做在患难之中应做的事。君子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下都是安然自得的。

麋竺果然诧异的瞪大眼睛,没有想到眼前的一个黄巾大帅,居然知道中庸。

“但是。”

管亥话锋一转,“关键问题在于君子,是做到以上部分为君子,还是君子具备以上的品质。”

一个黄巾大帅要和自己论治辩学,麋竺自然不会轻易认输,于是道:“君子固品。”

就是说,君子具备以上的品质。

管亥点点头:“这样的话,如果麋君你是君子。

那你现在是商人,要做商人的事情。被官吏吃拿卡要,被贼寇拦路要买路钱,也要安然自得。

你种地,就老老实实的种地。即便收成都给税赋了也要安然自得。

你是奴仆,就忠心的伺候主家。即便你被打了,被骂了,也要安然自得。”

麋竺点点头。

管亥又问道:“如果你行商,官吏吃拿卡要,贼寇拦路买钱,双方的要求都超过了你能获得的利益。

你种地,官吏税赋不尽,让你无法生存。

你是奴仆,主家动辄打骂,甚至要取你性命。

你应该怎么办呢,你还能安然自得么?”

麋竺沉默起来,良久,开口道:“这就不是中庸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当依《论语宪问》:‘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管亥摆了摆手,笑道:“你还可以说以《孟子》呢,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呢。

大家观点本就不同。

麋君既然说的是中庸,咱们还是在中庸里来辩论吧。”

在管亥看来,麋竺先说中庸,中庸解决不了,就改口说论语。

这和后世“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谈政治你跟他谈政治,他跟你讲民意,你跟他讲民意,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管亥把辩论再次拉回到中庸上面。

麋竺皱眉苦思良久,忽地仰头把爵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拱手道:“还请管君指教。”

管亥淡淡一笑,道:“素,何人定啊?”

麋竺愈发疑惑起来。

“按照中庸,你如何行事,取决于你的认知。

就如同现在,你认为你是素富贵,但在我看来,你却是素患难。

你要行君子之事,就要认清楚现在是富贵,还是患难。

如果认不准,那在素患难时,你却素富贵,岂不是南辕北辙。

所以中庸没有错,错在我们没有君子的能力,却要行君子之事。”

管亥的话说的很直白。

麋竺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没有认输,而是道:“何以见得呢?”

管亥道:“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这句话依然出自中庸。

意思是,处于上位,不欺侮在下位的人;处于下位,不攀援在上位的人。

端正自己而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抱怨了。上不抱怨天,下不抱怨人。

“然而,现在在上者陵下,在下者援上,贫贱者不可活,富贵者惶惶,现状瞬间逆转,难道不是患难的时候么?”

管亥的声音越来越大,“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君子安居现状来等待天命,小人却铤而走险妄图获得非分的东西。

“我们君子的现状无法安居,那天命就在我们去创立安居的现状,从而避免小人铤而走险,以伤害我们!”

闻言,麋竺情不自禁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管亥的神色,深深忌惮起来。

好家伙,居然用儒家经典中庸,来解释造反,忽悠人造反,而且还很有道理。

他张嘴好几次,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管亥还会把他拉回中庸的框架内。

于是,麋竺决定先示敌以弱,于是问道:“那敢问管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管亥微微一笑:“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麋竺有点懵:“还是中庸?”

管亥点点头道:“是啊,麋君你善于经商赚钱,那就好好的经商赚钱。

我管亥善于发展内政,经营地方,训练强兵。那就好好的发展青龙大寨,练一支精锐。

如今虽然患难,但大汉四百年养士,崩亡非一日之功。

所以,我们都做好彼此的事情,如果时机真的来临,又怎么可能不顺应天命呢?”

(顺应天命并不是要做皇帝,作为投资人一样是有很大收益的。

管亥这句话并不是说要做皇帝,而是仅仅指顺应天命,在时局动荡,时机到达的时候赚一波而已。)

麋竺自然听懂了管亥的意思。

其实管亥说了半天,就是为了拉麋竺做天使投资人。

在管亥看来,刘备之前被吕布偷袭,打的都失去了徐州刺史位置,跑到广陵,吏士大小,自相啖食。麋竺都有胆魄追加投资,几近梭哈。

如今,让麋竺来投资他的青龙大寨,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反正又不是送钱,而是被抢的。

当然,由于这无法有书面的约定,那就必然要看管亥这个操盘者的人品和能力了。

于是,麋竺问道:“以管君之所见,这时机当在什么时候?”

管亥知道这是天使投资人在考察自己能力了,这是好事。

最起码对方有意向了。

于是道:“当今皇帝若是春秋鼎盛,则大汉乱而不崩。

当今皇帝若是有故,则分崩在即。

以后汉皇帝的寿命看看,最多不过十年。”

麋竺再次沉默。

他表面平静,实际内心已极为震惊。

因为管亥说的话,陈登陈元龙在数日前一次大醉后,说过类似的言语。

陈家,可是徐州排名第一的世家大族,公族子孙。

陈登的族爷爷陈球,两次位列三公,名动天下,虽然因图谋诛杀宦官曹节等被诛,但陈家的地位和名声却愈发显赫。

一个山沟里的小山贼,和徐州第一世家的公子,见识相同。

甚至陈登的见识,还没有管亥这么透彻,这让麋竺怎么能不震惊。

他麋家并并不是普通的富豪,而是徐州一州之地的顶级富豪。

虽然现在还没能进入士人的圈子,但他通过扶持寒门弟子,以及和一些世家大族结姻亲等手段,在徐州也经营下了极大的势力。

儒家很多经学,他们麋家也都搞到了不少,也在学。

现在缺的就是从幕后走到台前的一个契机。

所以,麋竺虽然不是官,但对朝廷和地方的各种信息,也非常熟悉。

当今天子刘宏,聪颖狠辣,能力并不差,也就制衡的手段相对先帝虽然狠厉了些。

即便这次黄巾叛乱,何尝不是世家大族拉拢地方豪强,放纵太平道,进而与天子夺权的一个手段呢?

只不过,天子果断启用皇甫嵩这样的边疆将门世家和朱儁这样的寒门豪族子弟,并向士大夫中的党锢清流进行大幅度的妥协。

如此一来,世家大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太平道也就被弃之如敝履,变成了黄巾蛾贼。

现在的大汉天下,乱象四起,但要说到崩,那就是侮辱天子的智商。

同时,管亥说的另外一句话,同样没有问题。

东汉的皇帝,从刘秀的儿子汉明帝刘庄以后,就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的。

至今最长的,就是汉桓帝刘志,活到三十六岁。

当今天子刘宏已经二十九岁了,他能再活十年么?绝不可能。

这和寿命没有关系,和朝廷争斗有关系。

想到这里,麋竺决定再考一考管亥,于是道:“朝堂诸公尚在,即便天子驾崩,这天下也未必会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