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何原谅
“……为什么?”
罗素过去不喜欢这句话。
询问为什么,代表事情已经超出掌控,需要依靠单薄苍白的语言,来试图获取一个勉强能接受的真相。
“这是仪式的要求。”船长放下金权杖,干瘦手臂微微颤抖,枯枝似的手指却紧握黄金杖。
“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说空话,罗素,我的继承人,你来握紧金权杖,将魔鬼倒吊,刺穿他的胸膛,挖掉他的右眼——我要给你铺平最后的路。”
“参战的士兵都知道自己会死,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真正贪生怕死的老东西早就被我处理掉了。”
“在你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我启用了维泽姆家族的计划,为你扫平所有阻碍,等你破除诅咒,就能直接坐上罗马领袖的位置。”
“教皇会为你加冕,总统山刻的会是你的雕像,你将成为罗马的皇帝,成为人世最后的王者。”
“现在距离实现目标已经很近了,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把早就该死的老东西,蛊惑人心的老魔鬼倒吊钉死,挖出指引方向的右眼,找到树王的本体。”
“……之后你明白该怎么做。”
船长再次递去金权杖,象征人世权利和财富的权杖,接过去就是新的维泽姆家族执掌者。
旧时代的老魔鬼会永远被钉死在橡木上,他将被倒吊,双脚朝上,还会缺失右眼,滑稽的令人发笑。
“罗素,我要最后提醒你一次。”船长凝视握住金权杖的继承人,渐渐开始散大的瞳孔像是看到某些事物。
“有些事物不该强行挽留,应当逝去的便让祂逝去……人总要走向未来。”
“那你要我怎么做?”罗素握住财富与权利的金权杖,沟通人神的宝石杖放在脚边,引导他的老人却开始瞌睡。
此刻他已经握住人所能触及的一切权利,像个天命所归的王者,也像迷路的旅人,走向孤独的小路。
“你要我无视这一切吗?无视众神给予我们的悲凄命运,让朋友转瞬死去,让长辈献祭自己,让我们浸透鲜血,仿佛时刻经受烈火炙烤?”
“十分钟前,我们欢庆胜利,我与伤员交谈,听他诉说自己的梦想,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梦。”
“现在,我周围长满橡树,枝叶穿透尸体的皮囊,香桃木的枝条缠绕人皮,像是嘲讽我们的无知。”
“……多可笑。”
老人合上眼,魂灵快要从腐朽的肉体飘逝,被阿佛洛狄忒拉走,进入糜烂的纵欲国,可一根黄金权杖阻止这个过程。
半神有力的手掌抓住船长的大腿,把他倒吊,用香桃木蔓延而来的枝条将人牢牢捆缚在橡木上。
黄金权杖的下端,锐利的三棱尖刺插进腐朽的胸膛,捅穿勉力搏动的心脏,将人的魂灵钉死在肉体。
体内的仪式符文开始起效,源自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的炼金术让老人的肉体成为某种形式上的特殊器物。
灵魂被淬炼,像是充满杂质的矿物被提取出精华,过程中经受无穷的痛苦,活过一百多年的苍老灵魂才被剥离。
罗素割破手掌,抓住金权杖朝里刺,血流过的地方亮起一颗颗艳红的古老符文,没入橡木的树干,刺进老人的胸膛。
这根权杖是希腊时代以前的产物,曾被许多祭司施加过仪式,用于主持某些庞大而庄严的祭祀。
如今它同样被用于仪式。
倒吊的死者被金杖汲取灵魂,又依照仪式的规则而流向右眼,制造一颗凝聚魂灵的远见之眼。
其时,橡木繁茂,青翠枝叶挂满鲜红烂肉,雅典娜正为死者合眼,战争的猎犬与鹰鹫在旁嬉笑,金角鹿扬起蹄子,等待一场狂野的狩猎。
众多残缺尸体流出的血向此处汇聚,沿橡树根部攀附,爬上老人的尸体,让他双臂平伸,像是倒悬十字架,又像是锁链似的把他固定。
金权杖渐渐融进胸膛,变成繁密的金色纹路,黄金流淌在尸体表面,渗进皮下组织,穿透肌肉,直接镌刻在骨骼。
老人的皮囊崩裂,干枯肌肉化作灰烬,血液流干,只余下黄金骨架与镶嵌在眼眶的右眼,被以倒吊的姿势固定,显得极为痛苦和别扭。
当罗素扣下右眼,骨骼的光泽也跟着暗淡,橡树上只余下姿势痛苦的普通骨架,脊椎布满裂痕的骨头,如果无人理会,恐怕要倒悬千年。
香桃木的枝条缠绕脊椎,一圈又一圈,像是锁死大蛇,生前不让他舒适,死后连尸体也不愿意放过。
而本应被夺走的灵魂,如今正躺在罗素的掌心,凝聚成远见的眼睛,像是奥丁巡视九界的渡鸦。
一种指引出现,清晰告知持有者应当走向哪条道路,如何才能找到阿尔忒弥斯的使徒,又要如何杀死对方。
罗素扫视四周,地狱里只剩下一个活人。
所有刚认识的面孔都死在一起,橡木上挂着他们的脸,魂灵被刚刚的仪式消耗,用以沟通至高天。
太快了,一切真的太快了。
就像在阿喀琉斯号那会,事情总是扎堆出来,根本不给人留下思考的时间。
像是海里溺水的人,每一次呼吸都是奢望,沉重液体逐渐堵塞气管,填充肺脏。
他记得管家为自己系领带,记得拉齐奥的握手,还有年轻士兵对于梦想和未来的发言,对“领袖”的吹捧。
现在连船长也倒下,尸体倒悬,滑稽又可笑。
“树王……”罗素下意识弯腰去拿宝石权杖,里面有维泽姆家族祭神用的仪式匕首,他要拿着匕首去杀死树王。
可腰怎么都弯不下去,迟钝的思维这才想起某些被短暂遗忘的事,包括嗅觉,也包括无法弯曲的腰背……
现实的美梦做太久,从北冰洋回来以后,他差点都忘了那丑恶的诅咒,来自邪淫的阿佛洛狄忒的诅咒。
或许没忘,只是下意识不愿意去想。
“你该去狩猎了。”金角鹿为猎人衔起宝石杖,像是之前那样,推搡受选者,要他赶快投身残酷的厮杀。
像是之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