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雪恨
长白山，天池边。
四只白晳如玉的脚丫子，欢快的落入池中，荡起大片水花。
这段时间，完颜明月借助寒冰热泉的极阴极阳之力，不仅顺利破境，进展更是一日千里。
姜轻怜自幼父母双亡，沦为乞丐，后被四寅剑老宗主救下，这才改变了命运。
或许是同命相怜的缘故，师徒俩极为亲近。
她平日在外人面前，便如这山上的冰雪，万年不化，拒人以千里之外。
可在徒弟面前，却甚为随意。
此时两人就如姐妹般，坐在天池边上，边泡脚边聊天。
“师父，给我讲个故事吧......”
“哼，讲故事，你怕是想打听七侠镇的事吧？”
“师父，求求你嘛！”
“好吧，你想听什么？”
“你上次说有个什么厉害高手，叫辽东三魔，我就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辽东三魔本姓孙，山西晋中人。
靖康之变后，孙家举族南迁。
可孙氏三兄弟却选择留在北方抗金，侠义之名无人不知，人称晋中三侠。
完颜明月听到这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辽东三魔是宋人也便罢了，原来三魔还曾是三位侠客。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故事，比这个更为离奇？
“这一切都是因为《绍兴和议》。”
“我听阿娘说过，因为这个和议，宋金两国才没打仗了........师父，快往下讲。”
姜轻怜看了徒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绍兴和议》中重新划定了宋金疆界，秦桧便趁机与金人约定，‘南自南，北自北’，原籍在宋国界内的百姓遣归宋国，原籍在金国界内的百姓遣返金国。”
“这有什么问题？”
“孙氏三兄弟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深得人心，很快就在太行山举起义旗，从者云集。金人深以为恨，却毫无办法。如今有了南人北南、北人归北的约定，在金人强烈要求下，宋国竟将孙氏家族一百余人，全部遣返金国。”
“啊？”
完颜明月瞬间三观尽毁。
堂堂大宋朝廷，竟然干出如此无耻之事！
结局显而易见。
孙氏族人入金地不久，便被悄悄抓入狱中。
金人以族人性命相挟，很快就将三兄弟捉住。
那金国将军此前被孙氏兄弟杀过不少手下，这次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可任凭他如何折磨三人，三兄弟始终不降。
这时，金国将军将孙氏族人带到三兄弟面前，一刀砍一个，只杀得血流成河。
杀到一半时，三人终于投降。
此后，三人便将军出生入死，立下不少功劳，也获得大量赏赐。
到了第五年，将军渐渐将三人当作心腹。
那年恰逢将军大寿，全府上下喝得大醉。
兄弟三人当晚便潜入府中，将府中之人全部绑住。
随后，他们把将军唤醒，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府上之人，一个个杀掉。
待杀到最后一人时，终于有巡夜军士闯了进来。
“他们逃脱了吗？”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三人当晚就战死了，有人说，他们被金人抓住，也有人说，他们逃到宋境了。总之，差不多五年后，辽东江湖突然多了三个凶残无比的高手，有当年见过的人说，他们就是孙氏兄弟。”
完颜明月先前听故事时，一直为孙氏兄弟担心，此刻听完故事，却忍不住为长生担心起来。
熊山，断肠岭。
所谓断肠岭，便是两面高耸的山崖，夹着一条狭长的山道。
山道宽不过两三丈，长却足有几百丈。
崖高路长，幽暗深邃。
走在其中，便如行走在无间地狱。
此刻，上官剑南和王三，正往此处亡命狂奔。
身后的黑衣人已经紧追两个时辰，两人不仅没有摆脱追兵，反而距离越拉越近。
此时已不足十丈，甚至连敌人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上官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两本秘籍，硬塞进王三手中。
“保护真经要紧，你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咱们结义时说过，有难同当......”
不等他说完，上官一个转身，竟朝着追兵迎面冲去。
迎面而来的敌人，个个身形高大如铁塔，却又头发蓬乱，脸色惨白，只有眼睛猩红。
上官剑南只打了个照面，瞬间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这哪是江湖杀手，倒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若是一般人早就吓破胆，可上官剑南毕竟是个老江湖，稍一晃神后，马上恢复清明。
他双掌自腹下划个半圆，蓄势之后向上猛地推出。
这一招正是铁掌功的绝技“铁掌开山”。
当先那人双掌平推，与他对了一掌，在雄浑的掌力之下，当即被砸飞出去。
按江湖规矩，只有等此人认输后，其它人才能再上。
可这些黑衣人全然不管什么江湖规矩，眼看一人不是对手，马上就有两人冲了上来。
这次，上官使了招“铁掌震天”，出掌之际，声如霹雳，势不可挡。
三人对掌后，各自倒退五步。
上官顿时明白，以他的武功，对上一人轻而易举，对上二人，勉强可胜，可超出两人，便是生死难料了。
这里任何一人走到江湖上，都可称武学高手，可以开宗立派，建立一方势力。
像这样的高手，对方竟有三十多人。
这还不算走在最后的三名巨汉。
“杀人......夺经......”
听到最后的巨汉闷声下令，队伍中直接走出四人，上官剑南只得咬牙硬上。
然后.....
上官被四人联手，打得倒飞几丈远。
可不等他落地，一双坚硬的臂膀便将他稳稳托住。
“你还回来做甚？”
“少说废话，逃！”
两人再次拔足狂奔。
就在二人冲进山道之时，那群黑衣人如附骨之蛆，也尾随而至。
等到所有人都进入后，崖顶突然滚落无数巨石，只是片刻功夫，便将入口封死。
山道内，上官二人早已沿着垂下的绳子，爬上崖顶。
这刻，崖顶近两百名精锐弓弩手在向山带领下，正严阵以待。
此外，还有数十名武林高手，摩拳擦掌，就要大展身手。
边上还有一人，笑眯眯看着二人。
“大哥？”
“二弟、三弟！”
钱玉峰简单打个招呼，也不多说，只吐出两个字：“放箭——”
顷刻间，劲弓强弩齐射。
下面黑衣人武功虽高，但还远远未到绝顶高手级别。
此时山道两端已被巨石堵住，两边山崖又高不可攀，面对漫天箭矢，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移动。
可弓手实在太多，箭雨一轮接一轮，简直密不透风，没有任何躲藏之地。
偶有几个轻功极好的，想要顺着山壁往上攀爬，马上就会被那些江湖高手用暗器和碎石招呼。
一时间，山道内尽是箭矢刺穿身体的嗤嗤声。
却无一人发出惨叫，亦无一人求饶。
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了半炷香功夫，直到众人箭矢都快射尽，手臂都开始发软，一众高手才放下长绳，顺着山壁缓缓落下。
众人点起火把，开始挨个挨个检查。
这一看之下，又是大惊。
这些黑衣人，竟然个个胸口中箭，无一人是后背中箭。
王三举着火把，从头到尾数了一遍，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少了三个。”
上官剑南听后，立刻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那三人不在里面。”
钱玉峰沉吟道：“莫非没有进来？”
就在众人疑惑时，只听山道入口处传一声轰隆巨响。
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终于，那数丈高的巨石堆，不堪重击，轰然垮下。
就在众人满目惊愕中，三头人形巨兽，缓缓走进山道，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
全身黑衣裹体，只露出脖颈以上部位。
同样面色惨白，双目猩红。
倒是王三一眼看出三人脖颈上的刺青，分别刺着龙、虎、豹。
王三想起那晚的惨况，嘶声道：“辽东三魔，纳命来！”
三人并不作声。
过了片刻，中间一人突然开口：“交出......王三和真经......活.......否则......死。”
这人说话极慢，嗓音就似金属摩擦，听着极难受。
可意思却很明显。
王三拔剑而出，就要上去拼命，却被上官一把拉住。
钱玉峰急忙朝上喊道：“向老，放箭！”
话音刚落，一阵剑雨，便朝着三魔落下。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箭矢虽然射中身体，却无一支刺入身体。
有人惊呼：“莫非是铠甲？”
上官剑南道：“不对，是横练功夫，这是练到极致的硬功。”
江湖上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极多，可真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钱玉峰朗声道：“今日大家伙儿来这打埋伏，为的就是报仇。既然报仇，还讲什么狗屁江湖规矩，大家伙并肩子上，干死这三个畜生。”
“钱帮主说得好！”
一名中年汉子大声附和。
这人正是江南林家的弟子。
他身后众人，也多是江南各族的弟子。
众人当即齐声赞同。
断肠岭上，杀气笼罩，血气冲天。
数十名江湖高手，或持长剑，或握短刀，或拿长棍，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紧盯着圆心处的三名冷血巨魔。
三魔仍是面无表情，看着众人的眼神是，就如看着一群死尸。
突然，王三大喝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
手中长剑划破空气，带着满腔怒意直刺中间那人。
众人只听锵的一声，这人身体微微一晃，便将王三的长剑弹开去。
随后，那人一拳重重砸到剑身上，王三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长剑顿时脱手。
“今日不杀光他们，钱某就给死去的兄弟陪葬。杀——”
随着钱玉峰一声怒吼，众好汉终于发动围攻。
刹那间，剑气、刀光、箭矢在山道中交织成一片，仿佛要将这三人淹没。
然而，三头巨魔却如不倒山峰，稳稳地立于圆心之中。
他们出招不多，可每招都伴随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围攻的江湖高手击伤。
一个时辰后，参与围攻高手虽然还没人死亡，但半数以上都已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就算没受伤的，此刻也快累成死狗。
上官三人也挂了彩，但仍在坚持进攻。
再看三头巨魔，虽然身着铠甲，没受外伤，但此刻头上热气蒸腾，显然是功力耗到极致，就快油尽灯枯了。
“兄弟们，再加把劲，最多百招，必定可以取胜。”
钱玉峰再次出声鼓劲。
可这次，能够响应的声音却是稀稀拉拉。
这时，三魔拼着挨了一剑，也要停下攻击，迅速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丢入口中。
只是眨眼功夫，脸上黑筋爆起，随即一股磅礴真气从体内散发出来。
钱玉峰看在眼里，顿时只想骂娘，狗日的三魔，竟满血复活了！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山道入口处响起。
“刺青，就是罩门——”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来到众人面前。
正是被长生派出去引走敌人的段无常。
在他身后，还跟着林朝英和高小竹。
段无常连喘几口粗气，才道：“三人脖颈处都有刺青，刺青的眼睛，便是罩门。”
钱玉峰道：“知道也罩门也没用了。这三个怪物吃了药丸，真气又恢复了。”
段无常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无妨，药丸效力最多维持半个时辰。而且，只起一次作用。”
这话一出，众人当即又恢复了斗志。
钱玉峰三人，再加上段无常、林朝英，再次发起进攻。
高小竹武功太弱，上去也是送菜，干脆就在一旁照顾伤员。
其它高手开始轮翻调息，只要稍微恢复一点，便上前助攻。
交手这么久，众人也发现了诀窍，三魔胜在防御强、力量大，弱点在于移动时不够灵活。
或许这就是三魔追敌时，总是落在最后的原因。
众人攻击了一轮下来，发现段无常所言非虚，三魔力量果真在慢慢减弱，所谓满血复活，只是假象。
段无常忽然一声暴喝：“破敌！”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使出全力将三魔缠住。
段无常气贯双足，纵身一跃，手中宝刀向下一记斜斩，正好砍在魔头的脖颈处。
噗嗤一声，刀锋竟然划破皮肤！
段无常双手握把，正要加把劲将这魔头脑袋斩下来，却发现刀刃切入寸余，便再也无法深入，甚至连拔出也不行。
常人若是如此，多半已经挂了。
可这魔头却是头也不回，左手倏地探出，便抓住了段无常的脖子，将他拎到面前。
段无常双脚悬空，被魔头抓在手中。
他看着对方猩红的双眸和木然的表情，心中恨意忽然全消，哽咽着叫了一声：“爹爹！”
就在这个瞬间，魔头如被电击，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随即眼中暴起一团微微的光亮。
干瘪的嘴唇，连张好几下，才微微开启，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下一刻，这魔头反手拔出宝刀。
众人只见刀光一闪，宝刀竟将另外两个巨魔脑袋斩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魔头将刀一转，轻轻塞回段无常手中，又将他慢慢放到地上。
等他站稳后，魔头猛地双足蹬地，身体便如一只箭矢，狠狠撞入旁边山壁中。
等到众人将他拔出来时，脑袋早已破碎。
段无常再也控制不住，抚着魔头的尸体，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废尽心力，除掉三魔，可这刻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