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江湖公道剑下取
木成双就是林平之。
但现在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俊美清秀的福威镖局少镖头。
两者之间根本找不出相似之处。
他脸上的伤早已结痂,长出了新皮。
或许不能称之为皮。
而是凹凸瘢痕组成的一张脸。
每条瘢痕都泛着淡淡红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地狱里爬出的红皮恶鬼。
一路上,这张可怕的脸,已不知吓哭了多少纯真可爱的孩童。
他知道,看到他这张脸的人都在背后把自己称之为鬼。
他并不在乎,或许他也真把自己当成了鬼。
木成双走在华山险道上,步伐沉重。好不容易赶到华山,离他的目标更近,他本该脚步轻快,可现在他居然又忧虑起来。
“岳掌门是否会收下我?”
“他会不会嫌弃我这张脸?”
“记得曾听局里的汉子谈及江湖轶事,说到华山岳掌门喜于收徒,每每下山都会收下一两个徒弟……”
“倘若……连他也不肯收我,我又该往何处才能学到力敌一派掌门的武功?”
脚步沉重,他却走得很快。
他忧虑,同时也坚定。
这并不奇怪。
人的想法原本就会经常矛盾。
他只需要知道一点,无论如何,都要尽最大努力留在华山,哪怕是抱着对方大腿哀求,他也一定要留下。
从他决定来华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到现在,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东西。脸面、尊严,他更已不看在眼里。
他活着,只为一个目标——报仇。
仇恨已是他生命的全部。
木成双走完最后一步阶梯,已经看见了人。
一群人。
正在练剑。
他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
家里干了三代的镖行生意,在其父的耳提面命下,他也懂得不少江湖规矩。
偷看别派练功,绝对是武林中的大忌。他既来拜师,自然不会在此时开罪华山一派。
木成双站在远处,高声叫道:“在下木成双,求见君子剑岳掌门。”
说完这一句,他就低头向前走。
练剑的华山弟子一听有外人来到,立即停下了手。
人群中闪出来两个人,是令狐冲和梁发。
他们迎了过去。
三人甫一碰面,令狐冲二人才刚看到木成双的面目,就下意识吸了口凉气,怔立不动。
身为吃江湖饭的武人,自然能看出木成双脸上的伤痕都是新创。
刀口舔血的武人,要从疤痕上分辨这些,实在是太简单寻常的一件事。
这人最近究竟受到过一种怎样的伤害,才能令一张脸毁的如此彻底?
他们看到这张脸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在心里想。
不过很快他们的神色就已恢复如常,目光微微移开。
并不是他们养气功夫有多高明,只是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任何人被毁了原来的面目,都会变得极其在意别人看他的目光。
又何必一直盯着这人的脸,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在下华山令狐冲。”
“梁发。”
二人抱拳。
“敢问阁下是哪派的朋友?”
木成双当然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异状,他却没有一点不愉。
他早已不在乎脸面。
脸上的痛又如何敌得过心里的恨。
他拱手应道:“区区不过无名之辈,无门无派,叨扰贵派,还请二位勿要见怪。”
“不敢。”
客气了一句,令狐冲问出了关键问题:“朋友请见家师不知所谓何事?”
“久闻君子剑岳掌门大名……”
木成双面上浮现一抹憧憬,“在下游历江湖,苦寻名师。今日冒昧前来,只求能拜入尊师门下修习武艺。”
他面上的向往憧憬,教人一看就不免觉得他十分的敬仰华山派的君子剑。
令狐冲、梁发并不惊讶。以自己师父的名头,江湖上有人敬仰,想拜在他门下,实在是不足为怪。
“实在不巧。”
梁发道:“只怕要令朋友白跑一趟,家师早已闭门坐关,距今已有五六十日。”
木成双面色一变,他考虑了许多,却唯独没考虑到这一点。
“敢问岳掌门何时才能出关?”
令狐冲接话道:“这可不好说。不到功成,想必不会出关。”
“这…这…”
木成双心上一急,一口气上不来,顿觉眼前一暗,好像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了乌有。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被厚重的黑暗笼罩,竟再也支撑不住,晃晃悠悠倒了下去。
一个月的风餐露宿,一个月的长途爬涉,又自毁面目流血伤身,心上更时时绷着一根弦,他的身体早已虚弱到了极致。
这阵急火攻心,已是再也坚持不住。
他倒下去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两声惊呼,急想睁开眼,却觉头晕目眩,一双眼皮好似重若千钧,这简单的动作也让他深感无力,只能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令狐冲、梁发二人慌忙抢步上去,连唤几声。未得回应又俯身去探他的鼻息,发觉还有气息,才暗自松了口气。
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
全未料到此人会忽然晕倒。
不过一想到他面上的疤痕新创,又不由叹了口气。
想是这人不久前大受创伤,一直未曾疗愈,又强撑着来到华山拜师,一听师父闭关多日,大受打激之下,急火攻心。
令狐冲摸了把木成双的脉搏,面色一紧,叹道:“这人脉搏虚滑,体虚气弱,应该受了不少苦。师弟,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先将他安置下来,待师弟或师父出关再作处置。”
梁发点点头:“我来办。我等正派中人以扶危济困为己任,此人又是前来拜师,来者是客,本派堂堂名门,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二人将之扶起,又听令狐冲道:“我观这位兄台满身风霜,想必最近一直风餐露宿,食不饱腹,需给他补补身子才好。”
梁发又点点头。
木成双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很软和,也很温暖,从他开始亡命天涯从未睡过如此舒服的床榻。
虽然不能和他曾经的住处相比,已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人或许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念着之前旧好。
周围的环境无比陌生。
他却知道自己一定还在华山。
“我留下来了。”
木成双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要起身,忽然又躺了回去。
心里无声一叹。
“只是暂时的。”
“我如果恢复了身体,岳掌门未曾出关,他们一定会让我先行离去。”
他又闭上了双目,身上似乎已没有一点力气。
他并不蠢,自然清楚,如果自己要留下来,留得更久,该用什么办法。
他躺在床上,又足足躺了三天,令狐冲等人已来看过他十数次,他的面色却一日比一日萎靡,情况似乎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糟糕。
这日。
令狐冲端着一罐鸡汤,推门走了进来。
“咳咳…令…令狐兄……”
木成双正靠坐在床榻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令狐冲笑了笑,放下汤罐。
“木兄今日可觉好些?”
他问了一句,又奇怪道:“木兄可是受了内伤,怎么养了数日,一点不见好转?”
木成双虚弱道:“是…是。”
“小弟…月前在福州…游历,闻说福威…镖局满门被灭,……武林中人都在争抢…什么剑谱,小弟也去看热闹,不想…不想……”
木成双忽然双手捧住了脸。
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
他好像要说这张脸就是毁在了那一刻。
令狐冲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他的脸是在看热闹时,出了什么意外,被毁了容。哎,这人倒也大胆,武功不济,却去看什么热闹?”
正感叹,忽想起木成双之言,面色一变,惊呼道:“木兄方才说福威镖局已被灭门?你确信没说错?可是那生意遍布十省,江湖中镖行生意做的最大的福威镖局?”
“是…是。”
木成双依旧捧着脸,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泪,被令狐冲看出端倪。
“谁能灭得了福威镖局,可是魔教中人?”
“不…不是…听说好像…是青城派……”
令狐冲脸色猛变。
“当真?”
“青城派余掌门乃堂堂武林名宿,正道高人之一,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灭人满门的恶事?”
木成双强忍悲泣道:“据说…好像是为了……林家的什么剑谱。”
“辟邪剑谱?”令狐冲也曾听过江湖上三功同盛名的传言,而且林家辟邪剑法向有声名,江湖中人不知道的不多。
“好…好像是,听说那福威镖局…除…除了辟邪剑法,还有什么剑谱,很多人都想争抢。”
“为了一部剑谱,就下辣手灭人满门,这…这…余掌门怎敢如此…”
令狐冲不知想说什么,最后关头却又收住了声。
但他脸上义愤填膺的表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木成双听出他语气中的义愤,心头激愤之余,不由暗道:“这位华山弟子倒是个正义之士,心里也暗暗为我林家鸣不平。他收声不言,想必是因为余沧海乃是正道高人,华山不便得罪。他有义愤之情,却也不敢妄言。”
“只是…连华山大弟子都不敢仗义执言,这天底下又有谁能为我林家说句公道话?”
木成双心脏霎时抽紧,无穷恨意填满胸膛。
“任何人都靠不住。”
“我要报仇只能靠自己,江湖上的公道也只能用剑来取,以血还血,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