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火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敲开我妈的房门让她快逃。
可我妈却一把抱起了弟弟，让我不要斤斤计较，先让弟弟出去。
我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八岁的弟弟在我妈怀里，得意的给我比了个耶。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被浓烟席卷，绝望的等死。
1
我被救了出来。
我死死攥着轮椅的把手，全身紧绷，盯着面前的空地上的身影。
我妈正一脸心疼，捧着弟弟的手，小心的呼着气。
“这是你妈？”
救我出来的男人垂眼看我。
我盯着我妈的背影没有说话，含着泪的眼睛给了他答案。
他发出一声轻嗤，“出息。”
他耸了耸肩，把我推到我妈面前，“大姨，你还有个女儿没死呢，要不你也顺便关心一下？
说完这话，他不顾我和我妈尴尬的对视，转身离开。
我妈的尴尬就一瞬，立马把我拥入怀里，带着哭腔，“璇儿，还好你没事！”
弟弟冲上来使劲推我，嫌弃的看着我，“你黑黑的好脏，你是没有腿的怪物，我没有这样丢人的姐姐！”
我妈仿佛没听到那般。
“你不是说，你会回来救我的吗？”
我语气低沉隐忍。
“妈是要去救你的—”
我妈的身体僵了一下，尴尬的松开手，眼神讪讪，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先抱着弟弟出来，你怎么还怨上我了！”
“所以我就该死是吗？”
指甲深嵌入肉里，我眼泪汹涌而出，用力拍着轮椅两侧，控制不住的大吼。
2.
周围刚刚逃出生天的领居纷纷侧目，弟弟揪住我妈的衣角，瘪嘴就开始哭。
我妈面色难看的盯着我，说不上是难堪还是愧疚。
爸妈离婚后，妈妈带着我改嫁，很快就有了弟弟。为了讨好继父，她对我永远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好像通过贬低我，就能让她看起来像站在继父那头一样，得到他的欢心。
我八岁的时候，我妈带我们出去郊游，弟弟闹着要我妈买雪糕，一屁股坐在马路上不起来。
一辆车飞驰而来，我妈惊恐的瞪大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推了我一把。
我被迫护在弟弟身上。
我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醒来后，我就感受不到腿的存在了。
我拼命用力，可腿软趴趴的不听我的使唤。
我妈抱着我崩溃大哭，眼泪鼻涕混杂着亲吻我的脸颊，不停哭着说对不起我。
那时她第一次那样愧疚，拼命的想把所有好的都补偿给我。
没了腿，很多事情我都做不了了。
可妈妈说她就是我的腿。
我当时想，一双腿，换来了妈妈的爱。
这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事了。
一开始她确实是悉心照顾我的，可她开始逐渐不耐烦。
在我求助她帮我穿上裤子时，不情不愿的放在怀中的弟弟，嘴上还抱怨我怎么那么不自立。
在弟弟跳着打我嫌我丢人，大哭着不让她带我出门时，先是愧疚的跟我道歉，紧接着就嫌恶的怪我不懂事。
这些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钻的我血肉模糊。
我知道妈妈不愿意当我的腿了。
可我没想到，她连在大火里，都不愿意推我一把。
3．
这一场对峙以我的沉默和她的哭诉结束。
我妈一遍一遍强调她也没办法，强调她的苦。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女儿不容易，为了生活无奈再嫁。
在我听来，无非是火上火上浇油。
似乎每一句都在说，我是个拖油瓶，让她在继父面前抬不起头，还不理解她的处境。
我们被安置在政府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小小的几平米只有一个灶台和一个小木床。
“你滚下去，我不想跟你一起睡！”
弟弟尖锐的声音响起，拿枕头砸向我，不停踹我。
头一次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推到角落，他放声大哭。
我妈赶紧把他搂到怀里，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责怪。
“我不要跟姐姐一起睡，我不要跟姐姐一起睡！”
弟弟在我妈的怀里撒泼打滚，哭着冲上来打我。
我任由他的拳头打在身上，死死的盯着我妈。
我想，她要是站在我这边，制止她儿子，帮她的女儿说一句话。
我就原谅她。
“璇儿，弟弟小，你让让他。”
我妈避开我的眼神，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继续补充，“反正你可以坐轮椅上，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我妈的眼睛，心底最后一丝幻想被打破。“好啊。”
我背过身去，滑动到了角落。我妈眼神颤动，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数次歉疚的看着我，嘴唇嗡动。
我冷漠的闭上眼睛，堵住了她所有要说的话。
指责也好，道歉也好，我都不想听。
房子被重新整改好，这是我们在避难所的最后一天。
吃饭的时候，我妈煎了最后两个鸡蛋。
破天荒的，她不顾弟弟的哭喊，夹了一个鸡蛋到我碗里，“璇儿，快吃。”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我盯着碗里留着黄的荷包蛋，靠在轮椅上，朝我妈笑笑，“妈，我鸡蛋过敏。”
我妈愣了一下。
在我还能走能跳的时候，我吃了个蛋，就面色发紫呼吸困难，整个人不停的打摆子。
她满脸惊慌，抱着我冲向医院，我已经意识模糊，被推进急诊室。
我妈哭的撕心裂肺，双腿软的站不住，跪在地上拉住医生，求他一定要救我。
她早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儿子最喜欢吃荷包蛋，分给我一个，已经是恩赐。
我妈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手忙脚乱的夹走我碗里的蛋，把一盘油亮的茄子推到我面前。
“妈妈忘了，那吃菜。”
指甲深嵌掌心，我笑的愈发愉快，“妈，我吃茄子会吐。”
她的手僵住。
我推开面前的茄子，端起碗自顾自的吃饭。
筷子摔在桌上，我妈捂着脸哭出了声。
我这几天的冷漠逼疯了她。
“你怎么那么难伺候，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指责，又是指责。
我话语平淡，“没什么，妈，吃饭吧。”
她恨恨的瞪着我，一把夺过我的碗摔在地上，“你到底要怎么样，我欠你的是吗！”
她流着泪控诉，仿佛我是她仇人那般，“你是不是想逼疯我，整天对谁都没有一个好脸色，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
我沉默的看着她抓狂的样子，她更加疯狂，抓着我的肩膀不停晃动，“你说话！说话！”
弟弟吓得哇哇大哭，吵的我心烦意乱。
我一把推开她，抓着轮椅大吼，“是！就是欠我的！”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压抑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我不管不顾的大喊，“为什么要嫌我烦，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再嫁要生孩子！”
“是你说你会当我的腿的，可你连帮我穿下裤子都要嫌我没用！”
“该死的本该是弟弟，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替他挡灾！”
“啪”的一声，头发散乱下来，我的脸上出现了鲜红的五个指印，火辣辣的痛。
我妈高举手掌，泪流满面，同样痛苦的朝我嘶吼，“早知道你会变成讨债鬼，你还不如直接被车撞死！”
4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我靠在轮椅上看着我妈声嘶力竭的样子，手指蜷曲。
心脏泛起酸涩的胀痛，我死死忍住眼泪，转着轮椅离开这个家。
我妈没有叫我。
冷风卷起落叶，我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乱转，一个男人从另一间棚里被打了出来，伴随着叫骂，“给老子滚出去！”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停在了原地。
“呦，轮椅小妹，这不是自己能动？”
那个男人侧身斜倚在灯柱下，看着我痞笑。
我仇恨的目光射去，在看到他鲜血直流的额头时瞬间转为惊慌。
“没良心的小丫头，好歹救了你，连句谢谢都不说。”
他朝我走来，我嘴唇嗡动，他伸手拍上我的轮椅，笑的玩世不恭，“不过你这轮椅开道真不错。”
在嘴边的谢谢被我咽了下去，我瞪了他一眼。
刚刚他被打出去时，我听见别人叫他楚韫。
在火场被浓烟席卷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轮椅突然被推动，楚韫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想死也别在这挡人路啊！”
我懵了一下，呆呆的看着他。
楚韫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拖着我往外跑，气喘吁吁的回头，“想累死哥啊，自己转转轮子！”
我回过神来，连忙自己拼命的转着轮子，楚韫没有一点顾及我自尊的模样，把我转了个方向，拿我的轮椅开路，撞飞堆放在走廊的杂物。
我震惊的瞪着他，楚韫还有空笑，“不用白不用，坐稳了，哥带你飞。”
逃命说得跟飙车一样。
好歹是救了我。
我拿出纸巾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堵住额头流血的洞。
他毫不在意的笑笑，先抽出一张盖我脸上，语气嫌弃，“擦擦吧，哭的真难看。”
我脸上布满泪痕，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楚韫一说，委屈更是倾涌而来。
我抓住他放声大哭。
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亲手把刀捅进了我的心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就是个负担。
我只剩我自己了。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我轻笑，“今天心情好，哥推你走走。”
我带着哭腔，抽抽噎噎的看他，“你都被打了还心情好！”
他笑着不说话，把我推到河边。
我止不住的哭，楚韫既不问我原因，也不安慰我，还拿出手机给我拍照，边拍边笑。
我气的拿擦过鼻涕眼泪的纸丢他身上，“你神经！”
他虚躲了一下，“谢谢夸奖。”
和楚韫一来一回的斗嘴，我的心情奇异的好了不少。
楚韫慵懒的靠在树上，“哭爽了吗？爽了就回去睡觉。”
我瞪了他一眼。
楚韫把我推到家门口，自然的拿过我手机输上号码，还不忘给我抛个媚眼，“别害羞，想哥了就打电话。”
5
我们搬回了自己的家，母女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我和我妈开始无休止的冷战。
我沉默的上下学，我妈恨恨的瞪着我，“我照顾你还落不着好，有本事就别要我管！”
弟弟得意的看着我，朝我做起了鬼脸，“走不了路的怪物！”
这种话我听了不下数百次，我妈只会说他小不懂事，然后警告我不要没事找事。
我是无所谓的。
我只想读书，高考，然后离开这个家。
可继父打工回来了。
在深夜，他闯进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