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鸡吃
赵燕燕声嘶裂肺的哭叫声,很快就传到了解旺子的耳朵里。他正在溪水边舀水,这水专门是饮牲口的,比那清泉里的水难舀,需要人一瓢一瓢地往木桶里舀,然后才能倒进驴背上的两只大木桶里。
听到哭声,解旺子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上面望去,只见赵燕燕像条个荷包似的,被吊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发出了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当然,也清晰的传来了打人者的声音:“说不说?我看你的壳子有多硬?我不信破不了你这个壳子?”
听到赵燕燕的哭声,解旺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经历挨打的过程——几十土匪站立在两边观看。他光着上身双手背过头被吊在空中,皮鞭一下一下的朝他身上抽下,之后他发现,别说脊背,光是胳膊上腿上,都留下横七竖八的鞭痕……
现在,听着赵燕燕一声声惨叫和凶手一声声的呵斥,感觉自己的神经好像被一下下的牵引着,使他的皮肤和骨头都有了明显的反应,昔日的伤痕刺拉拉的疼了起来。那剧烈的痛,那无比的苦,又重现了。但他知道再疼再苦,心里总顶着一个东西——那就是信念。对方越打,心里的信念好像越牢固,越不想屈服。他不知道赵燕燕有没有这个感受,至少她能坚持到了被打的地步,心里肯定也有东西在顶着。
尽管置身在清凉的溪水边,又是在凉风习习的早晨,解旺子感觉自己好像替赵燕燕撑着,撑得感到头上冒汗了,他希望赵燕燕早点晕过去,晕了就不知道疼了,不然,她疼,带得自己也疼。
当解旺子抖索着手,给两只大桶里舀满水之后,准备上山时,终于听不到赵燕燕的声音了,他转头朝上望去,但见空中没有了赵燕燕,无疑,她被落在了地上。解旺子顿时松了口气,没走几步,就感到一股山风窜进了脊背,有种发凉的感觉。
解旺子给驴背上加了两桶,自己挑了两桶,一手牵着驴缰绳,摇摇晃晃地走上堡子院畔,眼睛只瞥了一下,就看见赵燕燕躺在地上,周围站了几个人再围观着。孙天赦坐在旁边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茶缸在品着茶。解旺子瞟了一眼,没住步,牵着驴继续走。刚要越过他们时,只听张黑牛喊道:“解旺子,等一下。”
解旺子回过头,见张黑牛朝他走来,解旺子的心顿时怦的一下,难道自己昨晚躲在树上打张山,被发现了?
“把桶放下。”张黑牛说道。
解旺子身子一歪,放下了桶,挑担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握在了手里。只见张黑牛提起一只木桶,走到赵燕燕面前,将桶里的水朝她泼了下去。在哗的这一瞬间,解旺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好像水泼在了自己的头上,只见赵燕燕经过水一激,打了个寒颤,头来回摆动,连连咳嗽了起来。
“醒了,接着来吧?”张黑牛问道。
“慢慢来,先吃饭,吃了再审。”张山高晃晃的站在庄头上,说道。
“也好,慢慢来,就当一天审和打,我不信撬不开她的嘴!再怎么着,也是个母的呀,骨头有多硬?”孙天赦说着,眼睛瞟向了解旺子。
解旺子躲开了孙天赦的视线,过去提起那只空桶,将另一个桶里的水给这只桶里倒了一些,然后挑起来,牵着驴走开了。他身后的院畔,赵燕燕全身湿漉漉的躺在那里,任人围观。
解旺子到了饲养场,倒了水,这时到了给牲口添草的时间。他又进了草窑,给牲口拦了一筐草,提到棚里给添上,然后来到水槽边,洗手,想到赵燕燕被打晕了过去,身上肯定有许多伤痕。现在又躺在泥水中的,又湿又潮,定会引起伤口发炎。想到这些,不免为赵燕燕担心,神情恍惚,心事重重,哑巴过来了,走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
哑巴推了一把他,啊了一声,给他打着手势,意思饭熟了,叫他过去吃饭。饲养场人员就餐的地点就在隔壁的小庄子里,平时解旺子跟老吉和哑巴等人在一个灶上吃饭。
解旺子刚准备跟上哑巴走,见老吉肩上搭了一个毛巾,从面前走过。解旺子说:“叔,饭熟了。”老吉说:“你去吃吧,我不想吃。”
解旺子回头看了眼老吉,心里有点纳闷,他饭量不是挺好吗?怎么不吃饭?
饭后,解旺子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就又下到取土的那个地方,打算在这里再挖些土,乘周围没人,躲躲清闲。没想到看见了老吉,他躲在取土山崖的东侧墙旮旯里,拿一只鸡,正撕得吃着。面前的柴火上,还架着半只鸡。看样子,他边烤边吃。
解旺子见状,愣了一下,叫道:“叔。”
老吉算吃的,转头一看,发现解旺子立在那里,忙给招手:“小解,过来,过来,正给你留了半截,准备烤熟了给你带回来。”
解旺子下去走到老吉跟前,他忙扯下一块鸡脯肉,说:“我给灶上送时,顺便把这只伤了的留了下来。唉,大灶饭吃的,嘴都成木头了。偶尔吃个肉,灶上做出来,到了每人跟前,就那么几块,总感到吃的不过瘾。今儿乘这个机会,想吃个独食,解个馋。”
解旺子说:“那么多鸡,平时又是你养着,吃一半只有啥关系,没事。”说着,推开他的手:“你吃吧,我吃过饭了。”
老吉硬给:“吃吧娃,我这个老头,看见肉都流口水,年轻人,咋不香呢”?
解旺子只好接过,吃了起来。
“你就是不来,我都打算给留一点。”
“叔,你心肠真好,这鸡肉,你娃都吃不到,你却留给我了。”
“我心里再疼爱我娃,在这个地方,还得要保持距离。你看,我们父子俩碰见了,几乎都不说话,尽量避嫌。在堡子这个地方,要干啥大家一起干,不能私下走得太近,太近了,别人心里就生疙瘩了。”
解旺子说:“我看出了,大家都围着张山转。”说话间,另一半鸡烤熟了,老吉先取了下来放在草地上凉了一会儿,然后撕下了鸡腿,递给解旺子。说另一只大鸡腿他已经吃了,让解旺子吃这只。解旺子怎么也不要,说你身体瘦的,我好歹还年轻,你应该多吃点。
经过几番推让,老吉见解旺子只给自己撕了个鸡翅膀,吃了起来,他只好把这只鸡腿吃了。
“叔,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山里的?”解旺子第一次从张山口里得知一分队队长吉强的父亲也在这儿,过后就知道是老吉。他心里一直纳闷,为什么父子俩都跟上张山当土匪呢?有几次,他想问,话到嘴边,收住了。现在,他与老吉熟悉了,发现老吉对他不错,就主动问道。
“因我娃吉强进了这个队伍,我来找娃,听到这里面缺饲养员,就留下了。”
“你娃是咋进来的?”
“跟我的一个亲戚来的。”
“你亲戚也在这里?叫啥名字?”
“死了,死了大半年了。”
见解旺子满脸惊讶,老吉说:“我的那个亲戚就在窨子上当看守,在窨子上挖洞子时,不小心掉下去摔死了。窨子离沟底有50米高,谁掉下去都活不成。”
“那张队长给你亲戚家人给安抚费没有?”
“给了一点,有的就不给。”
“你说的意思,除过你亲戚,这里还死过人?”
“我来这里快两年了,光我知道就死了五六个了,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被打死的。”
“打死?”
“不听话的,想逃跑的,就打死了。”
解旺子听到这里,不吭声了。自己被孙天赦带上堡子山后,拒绝跪拜张山,声明不想加入任何队伍,期间还逃跑过一次,按理说,被打死了。可自己不仅没被打死,张山还答应了他喂牲口的请求。孙天赦说没有他的保护,张山早就灭了他。看来,孙天赦没说假话,自己能够在堡子山活下来,确实有孙天赦的功劳。
见解旺子沉默了,老吉说:“昨晚听到你出去了,时间大了还没回来,我怕你弄个麻达,挨打,才出去找你。”
解旺子这才明白,难怪老吉大清早在鸡窝里转悠,看来,自己昨晚做过的事,他是知道啊,就忙说道:“吉叔,你是个好人。”
“谁不想当个好人,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再不干净的人,都有他善的一面。每一次碰见他们吊着打人,我心里就不好受。把你打了没有多少日子,又打那姑娘……唉!有时候听见人惨叫声,心里真难受……”
提起赵燕燕,解旺子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没吭声。
“听说那个姑娘是个地下共产党,如果她不招供几个共党出来,那挨的打还多着哩。”
“是啊,那会儿路过,见被打得晕过去了,他们用水泼活,现在还在院里睡着。孙队长说了,当一天的审……”
“唉,闹红的人,也难啊,招了,以后不好活人;不招,也是死路一条,走哪条路线都有危险。”
解旺子算摘鸡骨头的,停了下来。
“快吃,把鸡骨头上的肉摘得吃完。”
这时候,有人在上面喊,叫着解旺子的名字。老吉一听,是他娃,就说道:“叫得咋哩?我们在挖土呢。”
由于山崖和山梁的影响,他俩躲在这里,上面和东面方向的人看不到,所以只能隔空喊话。吉强说:“孙队长叫解旺子呢。”
解旺子喊道:“知道了,我马上上来。”
老吉给解旺子使了个眼色,说:“把这些鸡肉吃了再去,把嘴擦干净。”
“让那姑娘吃上一点多好,万一被打死了,也算吃了一口上路饭。”听孙天赦叫自己,解旺子心里有点虚,总怕自己昨晚打张山的事被知道了,就不着天不着地的说道。
“你是过来人,一旦动了刑,就不给吃喝了,如果那个姑娘还不招,这几天肯定就关在地洞了。”
“好像昨晚就关在那里。”解旺子说。
“女娃娃,别说挨打受伤,在地洞里关上几天,人就不行了。”
解旺子叹息一声:“是啊,这么折磨下去,活不了几天……你说,他一个女娃娃,闹干啥的红呢?”
“可能是老天安排的吧。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带着老天的使命来的。她不干这个事,心里过不去。”
“那你说,她这样受罪,值得吗?”
老吉说:“这在于她本人了。她认为值得,就值得。自古以来,各个朝代都有英雄好汉嘛,人如果都见风使舵,软踏踏的,那怎么会有朝代更迭、新生事物出现呢。”
“大叔。”解旺子微笑道:“没想到你懂得真多。”
“你到我这个岁数了,也能看懂很多事儿。”
聊了会儿,解旺子就上到了堡子大院,去见孙天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