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铁锚
李铁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有点无奈,戒严的街上一辆马车都没有,正要心一横迈开腿硬走过去的时候,维克托架着油漆店的马车再次来到堡城门口。
维克托:“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太好了,快上车,我们先去海鸥之家,晚上再想办法出城。”
李铁把骑兵双肩包绕到胸前反背,熟练地跳上驭手位,维克托马上抖动马缰转向,重新朝着来路奔驰。
李铁:“不是戒严吗,你的马车怎么还能跑?”
维克托指向马颈圈上挂着的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牌子:“油漆店有市政承包商的身份,这是市政紧急维修的标记,证明我们正在执行紧急维修任务。”
“这样的牌子在马笼头额带中央还有一块,比这块小一些。执行戒严的人不管从正面还是侧面,都能看得见。”
李铁:“市政身份这么吃得开?”
维克托示意李铁拉开他那一侧座位下面的抽屉:“不是市政吃得开,是巴斯特认识的人多。”
拉开的抽屉里散放着更多的标识牌,李铁随手翻动几个牌子,看了眼上面的铭文,有带军徽和番号的,有画着蛇杖和药剂瓶的,有羽毛和号角形状的,有自来水厂的,有煤气公司的……
不愧是塔尔萨圈内知名的走私贩子,海军部曾经的灰手套,这一套东西马上让戒严期间的肃杀气氛,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特别不认真。
维克托:“我听见这边有爆炸声,就马上往这边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铁:“大惊喜,总督的汽车和卫队卡车,在堡城门口被炸药埋伏了。”
“炸药就埋在我之前下车的地方。”
说到这里,李铁忽然古怪地看了一眼再次顶出来透风的猫头,他记得当时肉猫就在那个下水道旁边绕圈,还极为少见地开口说话来着,要知道这猫平时都不怎么喵喵喵。
“爆炸发生时,我正在联合矿业办事处的二楼,办公室的玻璃全部震碎,房子也在抖动。”
李铁看看维克托:“如果我稍微早那么几分钟结束谈话,跟总督先生同时出门,现在可能连渣都剩不下。”
维克托:“幸运女神眷顾!”
李铁:“这位女神有自己的教堂吗?”
维克托:“信徒健康的身体,就是她最好的宫殿。”
李铁:“那她介意与人合租吗?我信奉的女神不止一个。”
维克托:“……不要在一个老水手面前说这种胡话。”
“一旦身处大海,内心的神灵是你返回陆地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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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遇到几拨执行戒严的士兵或者警察,果然在留意马匹上的徽记之后,完全不做阻拦。
赶到海鸥之家时,本应在庭院中嬉戏的孩子一个都不见。
爆炸声远远传来后,热妮娅修女登上修道院的瞭望高塔,看到了城堡方向升起的烟柱,就赶紧收拢院中的孩子,赶小鸡一样赶进阅览室,提前开始了今天的苦难拼写。
大陆公认有两门语言最难学习,加纳利语和海拉斯语。
海拉斯语是单纯的词汇量大,指代同一含义的单词一般都有几个到十几个,分别对应不同情况下的细微差异。
加纳利语则是全方位的臃肿——这与它在形成期不断融合其他差异极大的民族语言有关。
五十几个标准字母就不说了,大部分元音字母还有额外几种配合注音符号的变音组合。
更变态的地方是这种文字的书写顺序,第一行是从左到右,第二行就是从右到左,头尾相接,反复交替……甚至每个字母在左写和右写时的指向形态都不一致,加上神圣体、海洋体和工匠体风格各异,又给上了新的难度。
拼写课上摹写单词,也从来不是写完一个词根就算完事。
每一个词根的后缀词尾千变万化,每一种变音+后缀的组合,都能完全改变一句话的含义。
小豆包们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眼睛里,总是蓄满了“这是啥”的苦恼。
所以加纳利的文盲率一直居高不下,是有原因的。
李铁曾经也是这样。
那会儿正处于紧张的高中阶段,这种梦中语言的介入,对李铁当时的语文和英语学习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
也不能说一点好处都没有……最起码,用专属密文写就的青春期日记,让高中生完全丢掉了某些社死焦虑,并完美防御了“从不窥探儿子隐私”的无聊家长。
但也在同学中间滋生了某些类似“茅山道士”的流言。
李铁心里还记得德尔姨的叮嘱,海鸥之家有些小孩对猫毛过敏,于是仅仅在阅览室外看了几眼,就跟维克托一起等待巴斯特的归来。
巴斯特也果然没多久就回到了海鸥之家。
见到李铁之后点点头:“我刚刚见过弗朗兹和休伊特,咱们进去再说。”
办公室里三人凑在一起,老烟枪开始装烟,老水手掏出一节细绳,变魔术一样反复缠绕打结再拉开,李铁安抚着想要出去标记领地的肉猫。
完全没有要谈论一个严肃事件的样子。
巴斯特:“总督本人和总督秘书,外加十六个护卫,全部当场炸死。”
“收殓无法辨识的尸体十三具,其他被碎石击伤、内出血以及听力受损的人数至少三十个以上,死亡数字还会继续增加。”
“从爆炸残留物和气味判断,袭击者使用的是在潮湿矿井中很常见的防水型硝铵炸药。”
“再根据爆炸现场的地质情况,来自联合矿业的爆破专家认为,想要重现那样的爆炸规模,硝铵炸药的用量不会低于三十公斤。”
“袭击者的线索还没找到,没发现电线残骸,也没在周围找到安全的引爆地点,那种情况下的引爆几乎等于自杀。”
李铁:“找不到凶手就一直戒严吗?”
巴斯特:“戒严只是做做样子,不一定是为了找到凶手。”
“最明显的例子,虽然戒严了,咱们不是都很轻松的回来了吗?整个吉尔玛拉,像咱们这样的例子实在是数不胜数。”
李铁:“就算只是做样子,工厂区每天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巴斯特:“当然大,不过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所有的代价,最后都会有人买单。”
“戒严在一开始,是警察局和总督府发起的,是追查凶手的直觉反应。”
“但从现在开始,戒严什么时候结束,就不再是他们说的算了。”
“因为在利益受损的商人眼里,戒严还有另外一种作用,冻结资产。”
“既然戒严带来的损失不可避免,也阻止不了戒严的发生,那就考虑如何用戒严本身来弥补损失。”
“我打个比方吧,如果邻居家的牛被人用枪打死了。”
“你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是惦记追查凶手呢,还是惦记什么时候吃便宜肉呢?”
李铁在这一刻多少还是有点受到冲击的感觉——这就是社会新人和浮世老鬼的区别吗?
李铁:“那按你的判断,分牛大会什么时候开完?”
巴斯特:“最快也得两三天,能打牌的人未必都在吉尔玛拉,就算用电报聊天,利益的交换和妥协也得来回拉扯好久。”
“不过联合矿业肯定得少拿,无论找不找得到凶手,无论炸药从哪来的,凶手用的毕竟是矿山炸药,吉尔玛拉周边几百公里,最大的炸药来源都是联合矿业。”
“‘炸药管理漏洞’这个黑锅,也只有他们背起来才会毫无负担。”
“但也只是少拿而已,这把牌局里唯一蒙受损失的只有总督家族,连最后推出去顶缸的警察局长,也是总督夫人的娘家。”
李铁:“我看街面上搜索凶手的人里,有些人的衣着气质,怎么很像黑帮?吉尔玛拉的警察都堕落到让黑帮替自己干活的程度了吗?”
维克托:“这不奇怪,大家心里都明白,吉尔玛拉最大的黑帮就是警察局,你看到的那些都是野鸟的人,而野鸟的人大部分,都有警察局的便衣身份。”
“核心帮众的装备甚至比警察还要精良。”
巴斯特:“如果不是总督先生和他岳父的家族吃相过于难看,坏了规矩,吉尔玛拉的牌手们也不至于如此默契,都想借着这次意外,把他们踢下牌桌。”
李铁:“巴斯特,我有一个想法,你看有没有可行性。”
“夜壶都是自己的顺手,既然野鸟是总督府的地下势力,肯定没有牌手愿意接手继续用。”
“与其将来留着给牌手们添麻烦,不如我们趁着他们散会之前,插上一脚?”
“明面上的蛋糕咱们不碰,搬走一点野鸟这样的下脚料应该没人察觉。”
“这也算是,董事先生的委托开始之前,我对你上次提议的正式回应。”
“我愿意成为互助组织里的一员,而这次的机会,应该也值得你发起一次召集。”
巴斯特:“如果我们表达出无意染指吉尔玛拉的地下秩序,也不想把持那些利润丰厚的地下财源的态度,仅仅是替牌手们清理一遍阴沟,顺便拿走阴沟里遗落的硬币和首饰当做报酬。”
“他们应该乐见其成。”
“总督府的两条腿就是警察局和黑帮,总督卫队因为想从城防军嘴里争夺军费的缘故,一直备受军区打压,不成气候,最后跟私人保镖差不多。”
“警察局有城防军钳制,我们再砍断黑帮这条腿。”
“相当于釜底抽薪,替他们变相减小了分蛋糕的阻力。”
“至于‘吉尔玛拉地下之王’这根骨头他们愿意扔给谁,就与我们无关了。”
“反正就跟‘吉尔马拉之花’一样,隔几年就要换一位。”
“我觉得可以做。”
“维克托,把鸽子放出去吧。”
维克托点头出门,巴斯特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推给李铁。
巴斯特:“这是剑鱼号的过户文件,还有曼弗里德留在我这里的戒指。从现在开始,他们都属于你了。”
李铁打开档案袋,里面如巴斯特所说,一张过户文件,一枚金属戒指。
过户文件上的转让人是“艾希群岛圣拉蒙贸易有限公司”,受让人是“斯塔林·卡塞·李”的私人身份,而不是原先预料中的“新世界事务所”。
戒指不是任何一种贵金属制成,也没有宝石装饰,戒面是一支缠绕着铁链的古朴船锚,戒指内圈刻着不认识的文字,风格也很古老,有些海洋体的影子,细看又很不一样。
戴在中指上略显宽松,当成扳指未免有点尴尬。
巴斯特:“这是核心成员的戒指,每一支船锚和铁链都是独一无二的,戒面曾经能当做通行四海的银行印鉴和火漆印来用,但现在只能作为一个身份传承的象征。”
“参加正式集会的时候戴上就行,其他时间可以放在稳妥的地方保存。”
“组织以前曾经有过别的名字,不过毕竟是曾经,现在的叫法很直白,就叫铁锚会。”
这个名字直接让李铁连吐槽的欲望都消失了。
只能说高端的食材都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李铁:“我能看看你的戒指吗?”
巴斯特哈哈笑了一声,从保险箱里又拿出一枚:“你看吧。”
巴斯特的戒指形式大致相同,只是缠绕铁链的船锚,变成了双股缆绳交叉的图案。
“你那枚是只有船长才会继承的戒指,曼弗里德曾经有意留给我,但我觉得它会迎来更加合适的主人。”
“我这枚代表的是船舶靠岸,与港口之间的联系和上岸交涉,所以我现在承担着召集人的职责。”
“维克托那枚是双结缆绳,代表牢固和紧密。你要感兴趣也可以跟他要来看看。”
巴斯特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鸽哨声,但声音相比鸽哨更加低沉,带着难以忽略的金属质地。
两人走出办公室,一群鸽子正在天空中列阵遨游。
一面带有沙漏的黑旗,正从瞭望塔最高处的窗口垂挂而下。
阅览室的窗口挤满年幼的脸庞,看着天空鸽子在飞翔,眼睛闪闪发光。
年幼而大块的森林猫抬头看向天空,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