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谋划
裴望尘倒是面无表情,好像他面前的不是膏粱文绣,而是平淡无奇的俗物。
他瞥了疏雪一眼,道:“小心些。”片刻,又言:“先去正堂用午膳吧。”
疏雪稳下心神,跟着裴望尘到了正堂。
正堂里,人已来了不少,不断有人前来裴望尘身边作揖问好,他们眼中闪着殷切的光,争相要在裴望尘面前露个脸。
裴家子嗣兴旺,庶子庶女极多,裴望尘倒也记不下那么多庶弟庶妹的名姓,只好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裴家原兴于冀州清河,本支在大雍初建时迁到了京师长安。裴望尘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二房只有两位女儿,俱已出嫁,三房有一子一女,只是那一子实在不成器,整日纸醉金迷,眠花宿柳。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进来,这位便是裴望尘的父亲,裴家现任家主,景元侯裴慎。
裴望尘起身行礼,疏雪也跟在后头见礼。
裴慎斜睨疏雪一眼,面色阴沉,没有说什么话。
待裴慎坐在主位上,环视一圈四周,这才威仪开口:“上菜肴。”
得了应允,一排紫衫青裙的侍女端来今日的午膳。
上好金丝燕筑成燕窝,熊掌酥烂滑润,嵌在一层鸡蛋羹上,色泽金黄汤汁渗入鱼骨,配上鲜红的辣椒,分外诱人。另有水晶肘子、炙鸡、鹿脯等陆续被端上来。可谓饮珠馔玉。
疏雪没什么食欲,胡乱吃了几口。
裴望尘以余光扫过她,见她吃的急切,推来一碗银耳莲子汤,随后开口:“裴某近日北上清河裴氏,遇一旁支妹幼妹,见其父母双亡心中不忍,暂且带回尚书府,烦请诸位关照。”
霎时,众人火热的视线落到了疏雪身上,似探究、似打量、似惊奇、似不满。
疏雪一时如芒在背,极力忽略这些目光,起身给众人见礼,动作落落大方,极有名门贵女的风范。
裴望桢忙附和道:“兄长福与天齐,此行不虚呐。”
众人也跟着祝贺,尽管他们心中各有各的算盘。
只一人怨怼地盯着疏雪,那目光仿佛要燃出一段火焰,恨不得生撕下来几块疏雪的肉。
此人正是裴嫣,裴嫣作为三房嫡女,自小被宠坏了。她爱缠在裴望尘这个位高权重的哥哥身后,裴望尘却总是不冷不淡。
疏雪突然天降而来,裴望尘又这般重视爱护,裴嫣自是将她当作眼中刺、肉中钉。
在一片看似和乐的氛围中,一场家宴就这样结束了。
末了,一小厮趋步行至裴望尘身边,低声道:“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谈话。”
裴望尘应是,微微偏头对疏雪说:“我叫人引你去七弟身旁,你等我一会儿便好。”
疏雪点头,被小厮引至一温润出尘的少年身侧。
裴望桢弯了弯唇角,笑着望向疏雪:“兄长将你交给了我,随我在此等候,可好?”
疏雪上一世对裴望桢的唯一印象便是他是裴望尘的弟弟,平日里谦谦君子,儒雅随和。可是裴望尘那么多庶弟庶妹,能让他青眼有加的人怎么会那么简单,总觉得温和的笑意是他的一副假面。
疏雪点头,淡然不语。
……
另一边,书房。
裴慎一进书房便冷了面色,走至一瓶青釉缠枝瓷瓶前,望向瓶里几只幽香的红梅,背过身去。
裴望尘没有看见似的,微微倾身请安。
“父亲安好。”
裴慎这才转过身子,语气不满:“几月前给你相看世家贵女,你只是推拒。如今将这么大的姑娘引回尚书府,是要气死为父吗?”
这话语未免有些尖酸,裴望尘略微拧眉,应道:“父亲,当今之时,大将军府惨遭灭门,宦官胡作非为,恶贯盈天,外戚专任党族,侵占良田,陛下酒池肉林,心衰力竭。时不我待,裴家久为豪族,根基雄厚,儿有幸忝列三公,若能以一女为中宫之主,诞下皇嗣,何愁不能大权在握?”
裴父被这番话说动,也激动起来:“我儿果有远志!”
他沉吟片刻,又道:“若是我们裴家本支的女儿,岂不更好?”
裴望尘心中冷笑,是裴嫣那个蠢货么?
虽是这么想,他面上依旧谦卑道:“当此之人,须由儿亲自培养,他人未必可行。”
裴父放了心,忽而有些感慨,自己这儿子自汝南一任后便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如以往那般迂腐天真。他如今的韬略远见,已不是他这个父亲能比得了。
看来,裴家下一任家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出类拔萃。
裴父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你刚才既也提到了大将军府灭门,这趟水很深,你不要掺。对了,此女果真是旁支亲戚?”
裴望尘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地答道:“她是已殁的右北平功曹之女,裴家旁支,家世清白,父亲勿要多虑。”
裴慎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现在越来越依靠儿子了。
……
疏雪与裴望桢在书房边的沁水亭等候。
虽是冬日,亭边树木却是常青,绿荫如盖,芳草葳蕤,遮盖住本就少得可怜的阳光,不知是何处引来的珍品。
疏雪无意识地放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身影。
裴嫣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缎子小袄,外披大红羽纱面薄氅,发上的累丝穿花步摇叮当作响,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来势汹汹。
她两部跨作一步,打量起疏雪,而后不出意料地露出不屑的笑容:“不过如此嘛。”
“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别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再如何也改不了穷酸样。哪里的旁支庶女勾引了哥哥,也太不知廉耻了些。”
见疏雪冷冷看了她一眼,不予理睬,裴嫣怒气更甚:“我可是裴府嫡女,你见到我敢不行礼?”
她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语气极为刻薄,似乎下一秒就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疏雪本不欲与她计较,不过是被宠坏了的小姐罢了。只是这话未免太过难听,她为何要平白无故承受裴嫣的怨气?
何况,她父乃大将军武定公,若不是陡遭陷害而灭门,她的家世丝毫不比裴嫣差。
疏雪正欲反击,裴望桢压了压她的袖子,起身开口,语气不如以往般温和:“三小姐慎言,他是兄长重视的妹妹,身份地位不比你差。”
裴家三房里也是分盛衰的,大房向来承袭爵位,又出了裴望尘这位尚书令,自然地位重。三房子嗣虽多,却没几个成器的,年轻一辈无人入仕,多数空耗着侯府的资本,整日花天酒地,是以三房渐微。只有裴嫣还觉着自己出身显赫,颐指气使。
什么叫身份地位不比你差,裴嫣听了此话,更是暴怒:“你算什么,一介庶子也敢答我的话,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少爷了?”
裴望桢少见地沉起了脸,疏雪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紧攥的拳头,他的语气毫不客气:“裴某在大房排行第七,年初举孝廉入御史台,官至侍御史,专司弹劾败纲乱法之人,三小姐莫要给三叔添黑了。”
裴嫣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以往他嘲讽裴望桢几句,他也没什么反应,今日突然硬气起来,还拿官位压她,她不免有些胆怯。可骄横惯了,怎能轻易服软。
裴嫣依旧硬撑着说:“都是裴家人,你还能告我不成?”
此时,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裴望尘迎着冬日的微光走了出来。
还不到亭前,裴嫣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哥哥,你终于来了。”
“你不在,嫣儿差点儿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