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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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母亲归来

一周后的清晨,天麻乎乎的还未大亮,早上浓雾弥漫,植被的叶子上结满蛛网般细密的水珠,爷爷将小花驴和大黄牛牵到了院子里拴好便进了屋,奶奶用暖瓶里的热水给爷爷冲了一碗姜糖面茶,姜糖是最能驱寒祛湿的利器,一碗面茶下去爷爷苍白的脸上开始泛出红红的血丝,气色也红润很多,奶奶续冲一碗,爷爷就着馍馍开始大口吃喝。奶奶转身走去从老旧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中山装和一顶新大顶帽子端端正正放在炕上,用手熨了又熨。马成岳在被窝里歪着头半眯一只眼睛看了看,下意识里知道有重大的事要发生,但好奇心终究抵不过香甜的余梦和暖暖的被窝,头一歪又继续沉沉睡去。爷爷吃完早餐后从外间的仓库里找出一套马鞍子给花驴子套上,用牛尾巴掸了又掸,接着用抹布擦干净灰尘,随即回屋换穿新衣服准备出远门了,马成岳并不知道爷爷要去遥远的东山陈家沟参加陈家爸爸的婚礼,同时也要将大黄牛贩卖到离陈家沟不远的黑松驿。此去路途遥远,要入密林翻越好几座大山,穿过一片一望无际的茫茫林海下行到松沟里,朔溪而上行走个把时辰才能到目的地,这条路是最近的捷径,而那里已属于天祝藏族自治区,那里的人们靠放牧养蜂和种植油菜花莴笋以及少量药材为生。这时浓雾渐消,东方鱼肚白的地方已经出现一抹霞光,爷爷牵着驴子和牛从院子里往外走,蹄声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回响,奶奶不放心的叮嘱道,“路上小心些着,慢慢走不要慌。”爷爷不耐烦道,“你这个老婆子说话就跟安顿娃娃般像的!”奶奶翻了个白眼回道“你不要犟!我给你说,旧社会那还有土匪哩”马成岳听着老两口的拌嘴声从被窝里爬起来上半身套上开洞的破旧毛衣,下半身光溜溜的从炕上滑下来跑到了大门外。

爷爷纵身一跃骑到了花驴背上,另一只手牵着黄牛长长的缰绳,双腿一夹驴子哒哒哒小跑起来。这潇洒的身影比骑摩托车绝尘而去的陈家爸爸又多了三分江湖侠气和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马成岳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爷爷去吃席怎么不带我?”奶奶吓一大跳埋怨道,“你这个龟孙子,你怎么不穿衣裳就出来了,冻感冒哩你!脑袋咋长的。”说着迅速将他夹到咯吱窝下急促往屋里赶去!马成岳来不及反抗粉粉的屁股蛋子和胯下的小蚯蚓在晨风中一颤一颤。

天亮后奶奶将院子洒扫干净,又将家务收拾整洁,给马淑妍梳好了头发,仔仔细细安顿了一番后,将家里面的食物和热水放到对娃娃们安全而又能够到的地方,便背着背篓牵着小黄骡子出门去地里干活了,经过前面王得扛的驯服,这匹精神的骡驹已经温顺听话了许多,身子更健壮了些。这阵子给娘家人帮忙自家庄稼地里的农活又耽误了不少,让她面色有些焦急!临出门前又仔仔细细将整个家里目视了一遍,然后用一把大铁锁销上了木门。她一路向南,朝阳屲的土豆地和麦子地里走去,虽说一路也是青青黄土原,可这边缺乏水源,庄稼全靠老天爷降雨,所以庄稼长势格外低矮,土豆也是一样,但这种沙瓤土地里产出的土豆个头不大,口感却是一绝!

院子里的向日葵随着日头的移动逐渐转动着金黄灿烂的面孔,像一支天线接收着来自风里和天空中的讯息,马成岳和马淑英坐在书房的门槛上晃荡着小腿看到阳光一寸一寸逼退阴凉,不得不往里坐了坐。过了片刻,马成岳翻身进到屋里爬到椅子上用搪瓷碗倒了一大碗茶咕嘟咕嘟灌进了肚子里,肚皮瞬间圆滚起来。高喊道!姐姐我要出去玩儿。马淑妍正拿着一把小铲子在菜地里铲草。头也不抬说道,奶奶把门都锁上了,咋出去哩。经过马成岳兴奋道,我有办法!说完撒欢往后院跑去,惹得后面一阵鸡毛乱窜,他爬到了猪圈上,通过猪圈顶攀爬到屋顶上,轻车熟路很快跑到了墙上,他本打算跳下去,奈何墙头太高!往下看有点目眩,只好打消这个主意,由原路返回到了院子里。灵机一动竟然跑到了牛棚里,只见东边墙角一束阳光从棚顶直射下来,光柱里有无数微尘在飞舞。随即拿起铁锹向上捅去,很快把棚顶掀开了一个直径30公分的圆洞,将铁锹把立在墙上,像猴子爬树那样顺着铁锹杆爬了上去很快便到了大门外,隔门向他亲爱的姐姐传授起经验来,可是马淑妍毕竟不像他那样小巧灵便,更不敢闯祸,所以执意不肯出去。经过上次门槛下挖洞越狱事件之后,爷爷已经在门槛下面抹了一层光滑的水泥,之前的坑洞变成了水泥地,他站在门槛上踮脚拨动铁锁,发现没上锁,只是象征性的挂着,于是将锁取下,大门敞开,第二场越狱成功。得意地一边跑一边哼唱收音机里听过的歌曲,“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九妹九妹,火红的花蕊~”

姐姐跟在后面,很快到了场地上,只见几天没来场地中心有好大一块地被犁开种上了青草,已经长出了一指长的嫩芽,他站在场边衣服迎风飘扬,天空晴阔日光极好,极目远眺,感觉无比的舒畅和自由,虽然没有刺眼的阳光,但还是学着大人用手搭了小帐篷,仿佛这样会看得更远一些,只见远远的龙王庙道下的大路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右手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裹,左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正艰难的往上行走,她走几步路就要弯下腰把包裹放地上扶着腰休息一会,黄豆大的汗珠咕噜咕噜往下滚,早已湿透的额头上秀发凌乱,走走停停就这样不一会儿转了个弯进入了龙王庙道,接下来是一段陡峭而曲折的长坡,不必说行走更加十分困难,马淑妍问,你看到没?马成岳摇了摇头说“看到了看到了,不知道是个谁挺着大肚子。”马淑妍目光有点迷茫的说道,“看着像妈妈,”说完也不等弟弟反应,撒欢往场下跑去,顺着龙王庙道曲折的坡道一直往下飞驰,她人小身子轻,往下跑的时候一跃会蹦起来好高,仿佛真的像一只正在试飞的幼鸟,但是从来也摔不倒。马成岳也跟在后面连蹦带溜往下跑,并且时不时的会在自己屁股上面拍一掌大喊一声,“驾~”仿佛自己在骑着一匹马。奔行片刻,马淑妍在坡上猛的刹住身子,马成岳滑了个屁墩也停下来,只见那位孕妇抓着路边的野草正在气喘吁吁地歇息。她肚子已经很大,仿佛已离临盆很近,面孔秀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黑,下巴上长着一颗大痣,她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看着俩孩子笑了起来说,“怎么是岳岳和妍妍,都长这么大了,你们爷爷奶奶嘞?”马淑妍哽着嘴想哭又没哭出来,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又带着难过。走过去搀着她的胳膊随即又抱着鼓挺挺的肚子说,“妈,你怎么来了?”马成岳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咦的一声扛起包裹挂在肩膀上说,“走,回家哩,渴的不行了。”这个孕妇正是他们的母亲单秀丽。为了安胎生养,从几千里外的XJ赶了回来。身怀六甲,盛夏七月,孤身一人千里跋涉,这其中的艰辛自然不用多说。母亲爱抚的摸了两个孩子的脑袋,左手扶着腰,三个人努力往上走去。马成岳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跑了起来,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淌,这泪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还是乐极生悲,这个小小的男子汉不愿意被姐姐和母亲看到他流眼泪,在他潜意识里流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快到殷小梅家商店的时候,母亲停了下来,掏出口袋里的零钱给家里面三个孩子各买了一袋汽水和一把司必林泡泡糖,又买了几根辣条。马成岳用袖子把眼睛一抹,将塑料袋装的汽水角上咬开一个小孔递给母亲,母亲摆了摆手说,“你快喝,我回家喝开水。”马成岳张开嘴用手将汽水一挤,一道水线射进了喉咙里,清凉甘甜,接着大口大口吮吸起来,仿佛将刚才的悲伤也一饮而尽。喝完后将汽水袋像气球一样吹的胀起气来,放在地上砰的一声一脚踩爆。短暂歇息片刻,母亲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往家走去,她心里还记挂着最小的马淑英,现在计划生育管的极严,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到家后马淑英坐在院子里向日葵的阴凉下,手里抓着一个木制玩偶在笨拙的玩耍,由于已经很久没见面,她认不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妇女。母亲快步走过去,将她举起来抱在怀里,不停的拍打着她屁股上的尘土,马淑英一脸狐疑的看着哥哥姐姐不说话,马淑妍将一袋汽水咬开喂到她嘴里,马淑英抱着汽水袋像抱着奶瓶般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母亲将她抱了好一会才放下,回屋用破旧斑驳的红双喜铁盆舀了半盆凉水又用暖水瓶兑了半瓶热水,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香夷子将三个孩子喊到跟前逐个给洗头洗脸,洗完头洗完脸给两个闺女梳好头发,扎上了鲜艳的粉色的发带,然后又从包袱里取出新买的漂亮的儿童连衣裙给马淑妍和马淑英换上,给马成岳买的则是一套米黄色的画着维尼熊的短袖和短裤,还有一条小小的鹅黄色喇叭裤,马成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男孩子穿的裤子,红了脸嘟囔着说,“这裤子能穿吗?”好在他的脸本来就是红脸蛋,倒也看不出来害羞,母亲笑了笑说,“你们没看电视不知道,外面大城市里的男孩子现在都这么穿。”马成岳看着漂亮的短裤短袖自然十分喜欢,但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那条裤子,信手翻着包裹里其他东西,除了一些他不认识的护肤品之外,还有一把香蕉和几根火腿肠,这两样东西他仍然不认识,只知道应该可以用来吃,掰下一只香蕉啊呜咬了一口,发现连着皮咬不断,母亲看到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赶忙帮他把皮剥开,一边剥皮一边告诉他这种水果的吃法和产地。马成岳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水果,说这比糖萝卜绵软多了,爷爷牙不好一定要给爷爷留一个。母亲又给另外两个闺女一人剥了一只香蕉,引得上面巷子里的王月辉王天辉兄妹以及王天狗等娃娃垂涎不已,一众孩子远远的俯视着马成岳家的院子里,让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马淑妍和马淑英穿了新裙子,像两只漂亮又洋气的蝴蝶,在院子里翩翩起舞。母亲做完这一切气喘吁吁的坐在门槛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找来一只大铁盆,在里面舀满了水曝晒在阳光下,说午后水晒热了给马成岳洗个澡,马成岳自出生洗过一次澡,竟不知道洗澡为何物,听说这一大盆水要晒热让自己躺进去洗身子,心里直说“乖乖不得了,这一盆水爷爷要去井台上挑两趟才能挑回来,这可不得了,”竟有一种闯了祸的惶恐感……

正午的日头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黄土高原的天空明净,紫外线格外强烈,母子四人都到了书房里歇凉,由于房间里没有沙发,堂下放置了一张四方四正的矮桌,四边是四条长凳。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大着肚子不方便走动,便将干粮和茶水放到了桌子上,摆了四只搪瓷碗满上了茶,又从菜园子里拔出一只带泥的绿头萝卜擦洗干净切条放进盘子里,撒了一把粗盐倒上奶奶酿的麸皮醋搅拌了一下,这便是午餐唯一的一个菜。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一只火腿肠,切成三段,分给了三个孩子。边切边说,“你们奶奶中午也不回来。”马淑妍答到,爷爷去东山沟陈家爸爸家吃席了,奶奶去地里做活中午从不回来,一来一回要走很长时间。母亲笑了笑说,“快吃吧!”马成岳抓着酸溜溜的萝卜条就着馍馍吃的嘎嘣嘎嘣脆。现在日头漫长,吃完午餐后困意来袭,三个孩子脱了鞋,按照母亲的指示规规矩矩躺到了炕上开始午睡。外面虽然日头火辣,但是这种稻草和泥土混合砌成的土坯房里面却格外阴凉,再加上房子年头久了,属性更阴,三个孩子午睡匀称的呼吸声也此起彼伏,母亲害怕他们着凉,为每个孩子轻轻地盖上薄被。自己也轻轻捞了一只枕头躺在窗户边守护着三个孩子沉沉睡去。等老旧的摆钟咚咚咚响起来的时候,日影西斜已是下午四点钟。山崖上面的刺玫花在院子里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孩子们纷纷醒来,午睡过久后精神中又带着一点清醒的困顿,便都跑到了院子里,晒在大铁盆里的水变得十分温热,即将被笼罩在阴影中。马成岳听从母亲的吩咐,脱的精光躺在了浴盆里,舒服的嗷嗷叫。由于母亲弯不下腰,给他泡了一会,便拿了一只小板凳坐在旁边,让姐姐马淑妍用香皂给他搓洗身上的垢甲,妹妹马淑英也对玩水十分感兴趣,坐在旁边用小手啪嗒啪嗒拍打着水面玩的不亦乐乎。等洗干净后又给马淑英洗了个澡,马成岳再次穿上了新买的小维尼熊短袖短裤,显得洋气又漂亮。母亲看着三个孩子会心一笑。姐姐马淑妍将他们的洗澡水均匀的泼洒在院子里,在炎热缺水的夏天里有一定保湿抑尘的作用。母亲心里感慨万端,想这丫头从小不在身边也没好好教育过,却这么乖巧懂事。不都是在艰苦中磨砺出来的?心里不由得有点心酸。

马成岳看了看日头,想在田地里务农的奶奶也该回来了,照例今天傍晚得宰只鸡,后院的老母鸡还剩两只,一只得留着下蛋,只能宰另一只不怎么下蛋的。他虽然年纪幼小,经济头脑倒十分清楚。剩下的十几只鸡都是今年开春放养的小鸡仔,现在刚发育成半大鸡青年,其中公鸡有四只,红冠怒蹄,五彩分明,猛性十足,已开始长的威风起来,这让他每次去后院的时候常常会感到发怵,他知道再过一阵子打起架来自己可能都不是这几只公鸡的对手了。他明白这时候必须在鸡群中立威,在菜园子里找到一把生锈的破菜刀,右手拿着擀面杖右手持刀,翘开柴门钻进了后院里,一进去顿时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地上尘土中铺散开来,鸡群扑通乱跳,咕咕叫了起来,几只大公鸡像刺猬一样炸了毛,伸长脖子围着他有序进攻开,他怕被啄瞎眼睛,干脆闭上眼睛,左手菜刀,右手擀面杖乱抡乱打,很快,由于臂力弱小,菜刀和擀面杖把握不住都甩飞出去,接下来只剩鸡群无情的飞扑和雕琢,连那两只老母鸡都冲了过来,对他扑打个不停,他趴在柴门上歇斯底里哭喊道,“妈妈呀,救命呀,奶奶呀,救命呀!要死人了,快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