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篇
毕杏波情愿不情愿地经历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足够她咂摸一辈子。
第一个男人虽然给了她爱情,可他的死却让她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第二个男人给她一个女儿,可女儿带来的欢乐怎么也不能弥补这个男人给她造成的伤害;第三个男人——毕杏波认为最能让自己喘一口匀乎气的就是这个男人,他不只给了她情爱,还让她懂得了男人。开始时,她曾为肉体上的灼热和内心干涩的羞耻而感到惶惑,当她再次领略了那种无比美妙的冲撞,那种爆裂的消融,一切羞耻和惶惑就像三伏天的骤雨……原来男人的情爱不仅能让周身的血液沸腾,还能着起大火把心把身体烧成灰烬。毕杏波以为就要苦尽甘来了,可她没有笑到最后,不得不松开自己那双紧紧抓住幸福的手——这个二月,那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夜晚,那个分别二十年没见面的女友……毕杏波胸口憋闷得直想号啕大哭,可她却在黑暗中捋了一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由于焦虑,她的头发一把把地掉。她还老是梦见父母,梦里的父亲穿着单薄衣裳去上班。头发,胡子都挂满了白霜,连手套都没戴,不时地来回倒手放到嘴上哈气,而母亲则是到处求人买粮……毕杏波哭醒后就再也睡不着,心悸动得像一只在荒原上奔跑的兔子……
她以自己的形式和弟弟妹妹们告别,她还不计前嫌地看望了如同手足却和自己女儿的爸爸过起日子的杨秀芝,喝一杯酒,她平静得让人心疼。做完了这一切,她决心去面对父母并向他们告别。
往父母坟上走的那段路并不平坦。年复一年栽树时留下的一块块隆起的土包像怀胎九月女人的大肚皮,自行车轱辘碾过这些鼓鼓囊囊大小不等被白雪覆盖的黑土包,骑在自行车上的毕杏波似乎听到了一种痛苦而骄傲的嗥叫,它们仿佛要裂开再生出新的小土包。毕杏波想起自己生女儿毛毛的情景,她嘴角从容地微微上翘。她怕自行车后座上夹着那捆印着“酆都银行”红戳印的黄纸颠荡掉了,不时回头回脑地看。车子实在骑不动了,毕杏波推着它走,她用脚尖踢开雪,使劲地碾了几下土。虽然寒风料峭,但比起冬天来土还是松软了许多。毕杏波仰头望天,乌云翻着个在天上折腾,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还有小到中雪。喜鹊和乌鸦有时候从树上一个俯冲落下来嘣嘣地啄几下,毕杏波想,它们指定是找到了啥吃的东西。要不然不会那么兴高采烈地叫。几个半大孩子在江面上滑爬犁,远处还有几个零星的小黑点儿,毕杏波知道那是凿冰打鱼的人……树枝挂住了大衣的帽子,她晃着脑袋把帽子从树枝上摘下来,又半蹲着躲过老树更多的枝枝桠桠。江沿上现在看上去萧条,可再过两个月这里就会是另一番景象。毕杏波最喜欢看跑冰排,那种壮观的撞击声让人心里痛快。很快树就绿了,婆婆丁也会钻出来,转眼就会开出一片一片黄灿灿的花,可自己看不到了。毕杏波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她疼得打了一个寒战。
终于来到父母的坟前,毕杏波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杨树上,顺手在一丛不知名的荆棘上撅下一根树枝,找了一块硬实的雪,把黄纸捆打开抖搂松散后,她拿出火柴点着一张纸,又用另一只手拿起几张纸挡住风,看到火苗渐渐大了起来,毕杏波才把黄纸一张张地续上去——开始她还用手撩拨着烧,火把手套烤出臭皮子味,也把她的脸烤红了,她下意识地拿起刚撅下来的树枝儿——一阵风过来,纸灰被吹得旋起来,毕杏波看一眼那些借助风力飞起来的“黑蝴蝶”,她在心里对父母说:“爸、妈,我给你们送钱来了,弟妹们都好,孩子们也好,我也好……”毕杏波鼻子发酸,说不下去了——她呆呆地看着哧哧冒白烟的树枝。以前,无论遇到啥事儿,看一眼母亲的目光,再听弟弟妹妹们叫一声姐,心头的坚冰瞬间就会融化。本来她想用语言把自己对亲人的感受说出来,可她最终也没能找出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终于有一天,她在信手抓起的一本破杂志上,看到这样几句话。“亲情像血液,没有血液流淌生命就会枯干得像一截过火的木棒;友情就像夏天的大树,没有这些绿色点缀,红色的血就像一条不流动的水沟,没有生气;爱情呢……”毕杏波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把那块纸撕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爱情呢?”毕杏波梦呓般嘀咕着。
哧的一声,她手里那根冒烟的树枝竟忽地一下窜出一股火苗……把她从沉思中拽回来,她觑着眼睛看了一眼着起火苗的树枝,扔下它,转身走了——
毕杏波的再次失踪,像一盆凉水倒进了热油锅,人们先是张大了嘴巴惊讶,接着就不顾一切传播着听来的各种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