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祖母做好了粽子

茅店月

我坐在祖母左边的一把竹椅上，两只脚光着，一上一下来回晃悠。她正用蒲扇给我扇风，一下，两下……扑面而来的气流夹杂着让人烦闷的燥热，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看见她的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吃粽子吗？”

“还是先等一等，你爸妈就要回来了。”她对我眨着眼说，又回头看看那盘放在纱橱里的粽子，声音显得很快活。

我不高兴地诺了一声。因为，从一大早起来，我就看见她把那些用芦苇叶子包起来的粽子放在笼屉里，然后麻利地生火，炽热的火苗子舔着锅底，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一开始，我就蹲在她旁边，看她给灶膛里加柴。

“你看，就要冒气了。”我用一种故意夸张的语调对她说。

她并没有抬头看，只是用鼻子哼出了一个声音：“我知道了。”

真的很无奈，我在心里抱怨着什么，然后又安静地蹲在她旁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我的沉默反让她有点儿不适应，她一面把大把大把的柴扔进去，一面问我：“你喜欢吃粽子吗？”

“喜欢啊。”

“为什么喜欢？”

“它好吃。”

祖母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她皮肉松弛的脸在一种难以自控的节奏中抖动着。“当然，粽子是我包的，肯定好吃。你爸小的时候就喜欢吃，他一次能吃五个！”

“哇！五个？”

“呵呵，”她回过头来看着我，露出一种得意的神色，“吃五个没什么奇怪的，你爷爷，当年一口气能吃六个呢。”

我噘着嘴又蹲回了自己的位置，在心里盘算着，我的爷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想来想去，只约略觉得他应该是个健壮的老头子。就像隔壁的康老头儿一样，鼻子又红又大，穿着灰色的大衣在街道上来回转悠着，天黑的时候就回到那间黑乎乎的房子里，大口吃他自己做的粽子，把芦苇叶子扔得到处都是。

“你不喜欢吃外面卖的粽子吧？”

“没啊，我很喜欢呢。”

“噫！”她发出了一声鄙夷的惊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我说，“你真觉得外面卖的粽子很好吃吗？那可是胡乱将就的，包粽子的芦苇叶都没洗干净。”

我马上开始回想自己吃过的那些粽子，前年、去年，还有更早的时候，我吃的粽子都是从店铺里买来的。爸爸嘿嘿地笑着，手里提着一小袋扎了红绳子的粽子放到我面前：“吃吧，这个很好吃的，有各种馅儿呢。”他剥了一个，然后递到我跟前：“是豆沙的，很甜。”我只顾大口咀嚼着，竟忘记了看那芦苇叶是不是洗干净了。

“你吃了买来的粽子拉肚子没有？”她同情地看着我，问道。

“没有。”我依旧蹲在那里，一只手从天蓝色短袖下伸进去，摸着自己光滑的肚皮。的确，我吃了很多粽子，可从来没有拉肚子。

“不可能。”她摇着头，随后凑到我跟前，低声问，“小家伙，是不是故意骗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灶膛里扑闪的火苗。

“那肯定是你身体底子好，跟你爸一样，小病小灾就扛过去了。”她一个人小声嘟囔了好一阵子。

紧接着，我又听见火苗哧啦哧啦燃烧的声音，然后就是揭笼盖的响声，和她自己发出的响亮的赞叹：“呀！这回的粽子做得真是不错，用手指一按就知道，绵绵的。”

她快活地笑着，把粽子盛在盘子中，然后坐在房子里等我的爸妈。她对我挥着手说：“过来，安静地坐在这儿，他们就要来了。”

我心里一直在想着盘子中的粽子，它们绵绵的，一定很好吃。可我的爸妈还没有来，也许，他们压根儿不会回来。

祖母还在摇着蒲扇，一下，两下……不过，她又开始打盹儿了，头颅一上一下地摇晃。我坐在那里，背上已经铺满了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茂密的树木，和隐在树木背后的教堂。

我轻轻站了起来，朝窗子走去。因为，有几个小家伙正经过这里，他们探头探脑地躲在墙后对我眨眼，手里提着一串扎着红绳子的粽子。我蹑手蹑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听见祖母在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安静地坐着，他们就要回来了。”

嘿嘿，我笑着转过身跑了出去。

我们在悠长的巷子里奔跑，手中提着的粽子摇摇晃晃。有人在前面唱起了歌谣，其他人都在后面大声附和着。就这样，浩浩荡荡，我们一直奔跑到无边的庄稼地里。我们坐在高大的皂荚树下分粽子吃，其中一个小家伙说：“这是我爸从店铺里买的，比自家做的好吃。”

我们咂着嘴巴，一边吃一边闹腾着，向远处一直奔跑。直到越过一丛茂密的蒿草，看见火车闪着巨大的探照灯经过时，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都知道，那时，村子里的母亲们已经做好了晚饭，铺好了床褥，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孩子回来。

于是，每个人都加快了步伐，从田野里飞奔回村子，然后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我跑进屋子里时，祖母依旧坐在那儿。她手里拿着蒲扇，望着那盘放在纱橱里的粽子。

“他们没有回来吗？”我问。

祖母看看我，没有说什么。最后，她疲惫地笑着说：“不管他们了，来，你先尝一个，饿坏了吧？”

我走到纱橱前，看了一眼大小匀整的粽子，抬起头对她说：“我现在不饿啊，刚才已经吃过了。”说完，就走到房间里去睡觉了。

那天，我真的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