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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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兄弟

“沈处长……”沈长洲的下属林木奔进来,气都顾不上喘匀了,“有……好多学生……要……见您”

“学生?”沈长洲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嘴。

世道不太平,家里也不如从前,规矩是能省则省,像饭后以茶漱口这鸡肋又花钱的事是最先被省掉的。家里只有老太太做这规矩。

“是,他们应该是听说咱这块儿地从德国佬手里给到了日本佬手里,闹上头闹不着,来闹您了。”

“让他们闹。”沈长洲慢条斯理的站起身。

“他们赖在大门口,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林木心里的感觉其实很难说清。

一月份法国开会的时候,国内就乱,到现在快四月了,还说要把山东给日本,青岛闹的很凶也是有根有据的。

他根生在这土地上,凭什么讲,都不想让自己脚下的地让给人糟蹋。

德国佬在胶州租地时,他就看见胶州人低声下气的活在租界里。如今支援国外打仗死了这么多中国人,还挣不回一口气。

林木想着就想哭。

太他娘的窝囊了。

当局的却什么也管不了。

沈长洲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嫌他们碍事就绑了仍回学校。”

“处长,上边签了怎么办?”

“还用不着你操心。”沈长洲说着往外走,“盛瑄,晚上等我。”

“好。”白盛瑄点头应了一句。

沈长淮就着他走的空档也起了身:“槿妹,我今儿就不陪你去找差事了。”

“你去哪?”

“我要去BJ。现在就走。”

“你就不怕大哥回来抽你。”白盛瑄听他这话说的心头一跳,马上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往后院走。

“我就是专逮他没空搭理我的时候去,你可得给我拖一会儿,让我好歹进了河北地。”

“你想好了?”她有些急。

“祖母知道吗?”

“我跟奶奶讲大哥同意了,她就同意了。”

“那你到底去做什么,好歹跟我通个信。”

“槿妹你放心,我不会糟蹋家里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白盛瑄忙乱的跟着他从后院到了大门。

“大哥要是欺负你,你也来BJ,我好歹不会屈着你。”

沈长淮提着箱子从拐角走了。

白盛瑄跟了两步,没看见他钻去了哪里。

“一个两个的。”她跺着脚赌气的自语了一句。

以前在BJ住着的时候,沈长洲和沈长淮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僵硬。

沈长洲安稳,沈家请的先生都偏颇他。他的字还是当时一位首辅大人给的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沈长洲就字明南。

沈长淮一律随兄长,叫了明北。

小孩玩闹不知深浅,长大些,就越发看出沈长淮性子顽,不服从管教。

但那时沈长淮还是觉得兄长很厉害,直到回了山东,母亲因为父亲走了郁郁而终,他也年岁渐长,熟晓人性了些,

积攒多年的脾气突然爆了出来。开始处处找兄长的茬。

沈长洲希望他稳下心来有一份体面的差事,沈长淮却一定要跟他对着干,白盛瑄在家的时候还可以规劝几分,不敢劝沈长洲就劝沈长淮。

但很快她就被送出国了。

为此沈长淮也闹过。

白盛瑄叹了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想着应付沈长洲的措辞。

沈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全换了新的。看起来还是很气派。只是到底不是原来那只了。

沈长洲这一去就是小半天,晚些时候才回来。

白盛瑄听见他敲屋门也没有立刻应。

“还要多久。”沈长洲问。

没什么语气,像是质问一样。做贼心虚的白盛瑄开了门。

“大哥。”

“走吗?”沈长洲不留余地地转身就走

“二哥去BJ了。”她心里不想说,可是嘴不敢瞒。

沈长洲转回来站住脚,就这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一个字没讲。无声胜有声,白盛瑄被盯得头皮发麻。

“二哥说不糟蹋家里钱。”

“走吗?”沈长洲又问了一遍。

“走。”她小声且快速的回了一个字,知道沈长淮离家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那家西医院叫春明医院,春和景明的意思,院长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穿了件黑色的长衫,布料洗的掉色发灰。

沈长洲订的是个茶楼,布置都很简单,没有胡乱贴一些西方的海报。

端上来的茶水吃食都是平常的,白盛瑄倒是有些震惊她高高在上的大哥能下凡吃这些。

“张老。”沈长洲规规矩矩的给张落程倒茶水。

“今儿怎么想起请我来了。”张落程明知故问。

“盛瑄,认得?”

白盛瑄立刻点头:“认得。张伯伯从前在BJ,跟我生父还有些交情。”

她一口脆生生的伯伯叫着,张落程禁不住就笑了。

“你罪过真是大了。好好的女娃娃不放在家里养着,出国受哪门子罪。”张落程说道了沈长洲一句。沈长洲也不反驳这话,薄薄地笑了一声。

一来二去事情就成了板上钉钉。

白盛瑄去春明医院,由张落程亲自带着。中午十一点就回家吃午饭,晚上九点钟沈长洲亲自接她回家。

喝完这顿茶已经不早了。

送走张老爷子,沈长洲问白盛瑄:“回家还吃一点吗?”

“不吃了,晚上还要看讲义。”

“嗯。”沈长洲便没再追问,伸手给她拉开了车门。

“谢谢大哥。”

又是沉默的路途。日子不太平,街上早就闭了门户。除了难民和乞丐,没什么可看的。

“二哥怎么办?”还是白盛瑄没有忍住打听沈长洲的看法。

过了好一会儿,沈长洲才开口

“他有自己的选择和去生活的余地。”

他有余地,几个字猝不及防的敲在白盛瑄心头上。

她突然很想问为什么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毕竟三年都已经过去了,沈长洲在吃穿用度上从来没有委屈过她,她现在再闹的话,显得尤为忘恩负义。

也许是三年的苦都受了,再提就是矫情;也许她终究是沈家门下养的外人;又也许她是个女辈……

酸胀太多,这也让她没办法开口,只是说沈长淮的事

“你早就知道他要走。”

“嗯。”

虽然沈长洲有问必答,但车上气氛还是很闷。更何况白盛瑄心里也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她不高兴的太明显,还是她大哥太善解人意,回到府上她回房的时候,沈长洲开了尊口:“世道不好,送你出国,是为了你自己能活下去。”

“我知道。”白盛瑄回头朝他露了个笑,假的,但胜在很通情达理。

然后关上了房门。

“霸道死了。”没管住嘴,抱怨了一句。

站在窗外的沈长洲却听得一清二楚。

春日夜里寒峭,冻的月亮星星都很清楚。柏林看不见这样的月亮。

白盛瑄心想,暂时放下了那点不愉快。

沈长淮走了,带着他那套三脚猫的功夫和半吊子的学识。

白盛瑄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从胶州出山东去河北,做绿皮车,也要花很久。

而且如果沈长洲愿意,就算他到了BJ,也一样能绑回来。

她又难免想起船上遇见的李珩,那个说要去BJ的短发姑娘。

大约快到了吧。白盛瑄想。

苏轼的“千里共婵娟”不对。

月亮带不走思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