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与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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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什么是权力意志

以下是尼采解释权力意志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力的胜利概念——我们的物理学家用它来创造上帝和世界——仍然需要完善;必须把一种内在的意志赋予它,我把它称为权力意志”(《权力意志》,第2部分,309)。权力意志因此归属于力,然而这种归属却是通过一种特殊的途径:它既是力的补充又是某种内在于力的东西,它不是作为属性归属于力。事实上,当我们提出“哪一个”的问题时,我们不能说力是想要的那一个,只有权力意志才是想要的那一个,它不会把自己委托或让渡给另一个主体,甚至包括力(《权力意志》,第1部分,204;第2部分,54:“谁想要权力?这是个荒谬的问题,如果存在本身就是权力意志……”)。但它又如何能够“归属”于力?我们必须谨记,每一种力与其他力具有本质性的联系,力的本质即力与力之间的量差,这种差异又被表述为力的性质。这样理解的量差必定要求助于相关力的区分性因素,这些区分性因素同时是力的性质的起源性因素。权力意志就是力的系谱学因素,它既是区分性的又是起源性的。权力意志是这样一种因素,它不仅衍生彼此关联的力的量差,而且产生在此关联中重新回到每一种力中的性质。权力意志在此揭示出它作为力的综合原则的本质。正是在这种与时间相关的综合中,或者是力再经受同一种差异,或者是多样性被复制。综合是力的综合,是它们的差异与差异被复制的综合;永恒回归是以权力意志为原则的综合。对“意志”一词,我们不应感到惊讶:除了意志以外,还有哪一个可以通过确定力与力之间的关系来充当力的综合原则?但是“原则”这一术语又如何理解?尼采不断抨击原则,是因为它们就限定的条件而言过于笼统,就它们宣称要把握或规范的东西而言又过于宽泛。只要叔本华的生命意志表现出极端的普遍性,尼采就喜欢把权力意志与它对立起来。如果权力意志恰恰相反,被当作一个优秀的原则,被认为调和了经验主义与原则,并形成了更出色的经验主义,原因就在于它本质上是一个可塑的原则,它不会比自己限定的条件更宽泛,而是随条件变化而改变自身,并且根据它决定的每一个具体情境来决定自身。其实,权力意志在任何时候都与特定的被确定的力不可分割,与它们的量、性质和方向不可分割。它从不高于它决定力之间关系的方式,它总是可塑的和变化无常的。[1]

不可分割并不意味着同一。为了避免形而上学的抽象,权力意志一定不能与力分离,然而把力与意志混为一谈却更为危险。这样一来,力不再被理解为真正的力,而被理解为落入机械论的力,这种力不仅忘却了构成其存在的力与力之间的差异,而且全然不知导致力的相互起源的因素。力是所能,权力意志是所愿——这种区别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需要逐字分析此节开篇引用的那段话——力就其本质而言是有关胜利的概念,因为力与力的关系从概念上理解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两种力互相关联时,其中一种是支配力,另一种是受支配力。(甚至上帝与宇宙也不能逃脱这种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尽管在这一情境中这样阐释这种关系值得商榷。)然而,力的胜利概念需要一种补充,而这种补充是内在的,是一种内在意志。没有这一补充,就谈不上力的胜利。这是因为除非有一个能从双重角度来确定力量关系的因素添加到力中,否则这种关系将始终处于悬而不决的状态。处于关系中的力反映一种同步的双重起源:力的量差的相对起源和它们相应的性质的绝对起源。因此,权力意志被添加到力中,却是作为区分性和起源性的因素、作为产生力的内在因素被添加到力中,它丝毫没有人的特性。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权力意志作为一种内在原则加入到力中,它一方面确定关系中力的性质(x+dx),另一方面确定这种关系本身的量度(dy/dx)。权力意志必须被描述为力和力群的系谱学因素。因此,力正是凭借权力意志才得以战胜、支配或指挥其他的力。并且,也正是权力意志(dy)使力在关系中屈服,它只通过权力意志才屈服。[2]

我们已经触及到永恒回归与权力意志的关系,但尚未说明或分析这一关系。权力意志既是力的起源因素,又是力的综合原则。但我们还不能弄清楚这一综合是怎样形成永恒回归,而综合中的力又如何必须依据它的原则来复制自身的。另一方面,这一问题的存在还揭示出尼采哲学与历史相关的重要一面:它与康德哲学的复杂关系。综合概念在康德哲学中居于核心地位,是属于它的发明。现在我们知道,康德之后的人往往从两个方面——从支配综合的原则以及从综合本身中客体的再现——来指责康德对这一发现所造成的危害。他们要求原则对于客体而言不仅仅是制约性的,而且还是真正起源性的和生产性的(永恒差异或永恒确定的原则)。他们还指责康德思想中互不相关的术语之间竟然残存着不可思议的和谐。至于一种关于内在差异和内部决定的原则,他们则不仅要求综合要有根据,而且要求在这种综合中多样性的复制同样要有根据。倘若尼采属于康德主义的传统,这是因为他以独到的方式来对待这些后康德主义者们的要求。他把综合变成了力的综合——因为,如果不这样对待综合,我们就认识不到综合的意义、性质和内容。他把力的综合理解为永恒回归,由此在综合的核心找到多样性的复制。他建立了权力意志的综合原则,将它确立为彼此对峙的力的区分性和起源性因素。我们确信尼采的思想中既残留着康德的传统,又含有半明半晦的敌对成分,尽管这一推测需要在后文中进一步证实。在与康德的关系上,尼采与叔本华的立场颇有差异,他不像叔本华那样试图把康德哲学与它的辩证思想分离,借此开辟一条新的诠释路径。因为在尼采看来,辩证思想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由于批判哲学本身的缺憾所致。他似乎已经找到(在“永恒回归”和“权力意志”中找到)根本转化康德思想的途径,这是对既由康德构想又由他背叛的批判的彻底改造,是在新的基础上、以新的概念重新恢复批判工程。

注释

[1]《权力意志》,第2部分,23:“我的原则是:迄今为止,心理学意义上的意志是一种未被证明的概括,这样的意志根本不存在;不去了解某一确定意志在多种形式下的多种表现方式,反而通过消除这意志的内容和方向,来抹杀它的特征——这完全是叔本华的手法:他称为‘意志’的仅是一个空洞的词语。”

[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2卷,“自我超越”:“怎么会这样呢?我这样问我自己。是什么说服了生物,使之顺从和命令,甚至于命令的时候也在顺从?你们这些最明智的人,现在来听我的讲道!请严密地证明这一点:我是否已经爬进生命之心,进到生命之心的根底!”“我在哪儿能找到生命,就会在哪儿找到权力意志;甚至在仆从的意志中我找到要当主人的意志”(参见《权力意志》,第2部分,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