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明亮之地
莫乔本想简单打个盹，眼睛闭上没多久，意识才刚刚模糊，身下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浮空车降落了。
“这里就是黑森镇？”
浮空车门缓缓滑开，莫乔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怎么了，莫乔先生？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嘛。”
“不，我以为，这里会更......黯淡一点。”
或许是“黑森镇”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暗示，莫乔潜意识中将黑森镇想象成一个爱伦·坡会选中成为故事发生地的阴郁小镇，被高大阴暗的树木包围，终年不见阳光或雨水。
但真正的黑森镇截然相反，干净明亮，建筑风格保留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典特点，但尖顶与拱门又融入了霓虹灯影，动态广告被投影在古老的花岗岩之上。
清洁机器人在街道的小石板道路上来来回回打扫着花台的角落，远远地，莫乔听到了集市上的叫卖声，与飘入鼻子中的阵阵食物与香料融合而成的香气。
远处小镇中心屹立着一座高大的尖顶教堂，外墙和屋顶不知道采用了什么半透明的玻璃涂料，折射着四周的色彩与光线。
当莫乔帮着德尔塔将坐在轮椅上的欧米伽抬下浮空车的时候，发现那教堂竟然会根据观察角度和光线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和色彩，就像一颗浑然天成的璀璨钻石，镶嵌在黑森镇的心脏之上。
一切都太过干净，太过整洁了。
明亮纯粹到不像是这个疯狂世界里会有的城镇，尤其是对在收容所里天天与血肉不堪之物打交道的莫乔来说，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更加强烈。
要不说这里是“文明模范小镇”呢。
现在莫乔可以体会了，为何几起攻击事件的发生会让这里的当权者如此紧张。
在这样一个清澈透明的小镇里，呼吸至口中的是自然花卉的芬芳，倒映在眼帘中的是头顶灿烂的蓝天，是一个让人无法与“犯罪”这类黑色词汇联系在一起的人间圣地。
他们刚走出浮空车，一位拄着金色拐杖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来。
那人自称是黑森镇的镇长，名叫亚历山大，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女人是他的秘书。
莫乔没记住她的名字，叫米哈什么娃，字数太多了，让他回想起小的时候看老师要求的俄国文学时，被绕口的人名统治的恐惧。
“叫我伊娃就好。”
她直直地盯着莫乔说道，平直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扬起她那如同男人一般浓密而粗黑的眉毛
莫乔心虚地移开目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难道自己的表情暴露得这么明显？不应该啊，他还以为他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很好。
伊娃拥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以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的方式束在脑后，露出她那张轮廓清晰的脸。
她的鼻梁高挺，线条分明，与她那略显刚毅的下巴相得益彰，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肌肉孔武有力，另一只则是装上去的机械臂，崭新无痕。
与其说是亚历山大的秘书，莫乔倒觉得身材高大的伊娃更像是他的保镖，自己都要矮她半个头。
亚历山大摸了摸围绕下巴长了一圈的大络腮胡，他左眼的眼眶，连带着四分之一的脸都覆盖着金色的金属表皮，笑声爽朗，中气十足。
黑森镇的镇长正和已稍稍恢复过来、可以睁开眼睛的欧米伽交谈，莫乔无心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亚历山大的那张脸上。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可仔细一回想，记忆又是一片空白。
难道说自己在剃刀会的时候，曾拜访过黑森镇吗？
莫乔本想询问，可眼下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只好作罢，看之后有没有机会再和亚历山大单独聊聊。
或许能够找回一部分的记忆也说不定。
亚历山大提出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歇一歇，但欧米伽摇头婉拒了，他想速战速决，并不打算在黑森镇多逗留。
欧米伽的打算正合莫乔的意，他巴不得立刻展开对噩梦脑的抓捕行动，然后将污染带给母体。
至于见到母体之后怎么做，等到那时再考虑吧。
“你过来。”
见欧米伽无力地抬起眼皮看着自己，莫乔快步走了过去。
“谬会留下跟进黑森镇的袭击事件，德尔塔会协助你展开对噩梦脑的追踪。至于那个病人的收容，并不重要，等到泽塔他们到来再处理也不迟。你最好乖乖配合，否则——”
莫乔抬手打断他：
“我知道，我不傻。”
在见识了干预的力量之后，在丝毫没有准备的前提下就盲目地与收容小队对着干，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更何况现在莫乔还需要他们的力量。
“可是队长，你怎么办？”德尔塔一脸担忧地问道。
现在的欧米伽只是勉强可以睁开眼睛，正常交谈而已，身体还远远没有恢复到平常的水平，出行必须依靠轮椅。
“什么时候轮到你为我操心了？”
欧米伽眯起那双忧郁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
莫乔分不清他的语气是傲慢还是傲娇，又或者这人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德尔塔并没有在意欧米伽的冷落，她上前一步，说：
“车里有外骨骼装置，要不我帮你......”
“不用了。”
欧米伽的冷淡，让一旁本来漠不关心的莫乔看了，都不禁为德尔塔感到一丝忿忿不平。
德尔塔还不死心：
“那在阿尔法他们抵达之前，有任何问题，队长你一定要通知我噢？”
她指了指每个人颈间佩戴的通讯器。
欧米伽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让谬协助自己，进入了浮空车。
“没关系。”
察觉到莫乔惋惜的目光，德尔塔将齐肩的短发束在脑后，嘴角扯了扯：
“队长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面冷心热。”
鬼才在意嘞。
莫乔默默吐槽一句，他是来救妹妹的，不是来看你们在这里演少女暗恋言情大戏的。
但腹诽归腹诽，出发前，他还是小声地安慰了德尔塔几句。
自尊心要强的男人，一般不喜欢别人重复地提醒他现在身居劣势的事实，无异于反复地戳破流血的伤口。
有些时候，过于的担心反而是一种负担。
莫乔将一把动能手枪插在腰后，低头阅读着使用说明，间隙中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德尔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了他的三言两语间的暗示。
手中的这东西竟然还需要收容小队成员的发射许可，自己这个顾问的身份似乎并没有得到信任啊。
莫乔难以想象，情况危急双方对峙一触即发的时候，他还要叫个中途暂停，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德尔塔面前，请求她解锁枪支发射。
总有一种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和校霸约架约到一半双方心照不宣地中场休息，打电话给各自妈妈申请不回家吃饭的既视感。
亚历山大还有公务在身，欧米伽一登上车，他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留下了伊娃作为莫乔和德尔塔的向导。
俄罗斯肌肉女强人叫来了一辆小型的无人驾驶浮空车，四座车算上一个顶两个的伊娃，刚好容纳得下莫乔与德尔塔。
说是浮空车，不过也只是贴地悬浮飞行而已，与他们来时乘坐的那款大型浮空车有着天壤之别。
一坐上车，逼仄的空间让莫乔不得不低下头，身材更加高大的伊娃，脖子几乎向右折了60度，耳朵贴在肩膀上。
偏偏她又板着脸，双手交叉在胸前，滑稽的姿势和正襟危坐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听见身边的德尔塔忍不住从唇齿间泄出一声轻笑，随后立刻板起面孔咬紧了嘴唇，说不定想尽了这辈子的伤心事，才将剩下的笑意扼杀在体内。
如果镇长的秘书兼保镖出行如此艰难，何不将内部的空间拓宽一些呢？
反正和他无关，莫乔耸了耸肩，说起了正事：“我们先去哪里？”
“镇北的化工厂，过去是合成黏白骨灰的地方，后因为黏白骨灰的转移至大都会的地下集中生产而废弃了。”
怎么又是废弃工厂，莫乔暗自叹气，他和这破地方结缘了是吧？
德尔塔换上了正经的语气：
“最后一次的目击报告显示，代号156的‘噩梦脑’出现的地点，就在化工厂，不过那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目击者是谁？”
“镇上学校的一位老师。”
伊娃回答，即使她的话被莫乔体内的义体转译成了他听得懂的版本，但仍然带着浓浓的俄罗斯口音。
“斯洛夫先生在已废弃的工厂内看到了一位可疑的人影，于是他悄悄地靠近并记录下了那人的样貌。后汇报给我们，经过与数据库的对比，特征与一位大都会记录在案的普通认知污染者相符，但其形貌......已发生了大变化。”
“普通污染者？”莫乔茫然地问。
德尔塔解释说：“经过专业检测，被认定为不会对社会造成任何危险的污染者，因此不会被收容所收容，可以在特许的范围内生活，当然，会时刻受到监视。”
莫乔很好奇这个所谓的专业检测是怎么一回事，他当初被监管者追着跑的时候，病情也就只有失忆而已，怎么就被评定为了“可能对社会造成危险”？
“就是那个啦。”
看见莫乔眼中的疑问，德尔塔不好明说，只好用大拇指和食指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乍一看，莫乔还以为她在比心，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真操蛋。”
他悄声骂了一句脏话。
伊娃将编号156被拍下的照片以投影的形式，呈现给两人。
156拍摄于几周前的照片上，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梳着大背头，笑容标致，露出几颗大白牙齿，如果不提前知道他有污染症，莫乔的确会将他当作是正常人。
可短短几周后，他在废弃工厂被拍下的那张照片让莫乔看了眼皮子惊得一跳。
浑身皮包骨头，两眼无神，形若饿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惊恐地用枯枝一般的手指紧紧地保住自己，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中，在众多已干涸的伤疤之上又添了几道新的血痕。
“我不太明白。”
莫乔坦言：
“如果这人的思维与认知已经混乱到堕落成‘噩梦脑’的地步，世界在他的眼里不分东南西北，物质没有形体与色彩，或者只有形体或色彩。他是怎么离开大都会来到这里的？而且还知道要躲在没有人烟的废弃工厂，这不像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会做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