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自隐秘而出

“灭世？”弗兰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向后扯动了几下。“哈，哈哈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遗骨污染能把人扭曲成什么样，你们见识过的应该比我更多。”

失语症、骨肉游离症、感知错乱综合症，还有......

池楚歌垂下头，垂下的白色发缕挡住了她的表情。

臆想映体症。

而弗兰肯大言不惭地说要把这些东西改造成像面包一般大街上随处可买到的商品。

“你是在担心失控吧？我想，一个理性的人应该怀疑自身水平有限，而不是怀疑专业人员们的专业素养。上市之前，我们当然会确保安全。”弗兰肯要笑非笑，但显然略带不悦。

莫乔笑了。

“‘我们的产品很安全’。所有公司都这么说，直到出事之前。”

波音747也很安全，安全到举报安全隐患的工程师们一个个在上庭作证前夕背后中枪自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弗兰肯眯起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个时候，莫乔开始有些后悔了。

自己来到这里是要想方设法加入收容小队，离母体更近的，而现在以及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会将他推得更远。

或许道个歉拍拍马屁还有得救，但溜须拍马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为了妹妹，现在是不是应该低头？

因为一个现在还虚无缥缈、压根看不到影的理念问题，和收容所的副所长闹得不愉快，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当他想起莫铃的脸，想要退后一步卑躬道歉的时候，他同时也想起了身体没有形状的蜘蛛人、脑子自我吞噬的那个老头、永远生活在语言隔离孤岛的鹦鹉人，还有残缺的他自己。

残破的面孔们与莫铃天真无暇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

退让的话哽在喉咙，但无论如何，那些字眼就是卡在中途不肯出来。

因为让他不安的，并不是单个产品的安全问题。

如果真有污染成为商品投放于市场的那一天，莫乔可不觉得数序公司的竞争对手们会坐以待毙。

当一个人拥有了一把好枪，他的对手，会想方设法搞来一把更大的枪。

到那个时候世界会发生什么，历史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过了。

沉默了半晌，莫乔也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他与不耐烦的弗兰肯几乎同时开口：

“你——”

两人的声音被一同打断。

“正是因为如履薄冰，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帮助。”

池楚歌的声音如击玉般清冷，拖长着尾调，神色平静又倦懒，气定神闲地为莫乔解了围。

她迎向莫乔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缓缓地笑了笑：

“你也知道的，巨兽遗骨十分危险，研究污染与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无异。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研究样本，以更加全面地了解污染。但现在我们的工作无异于管中窥豹，如果有你‘易感’特性的加入，不管是收集污染抑或是分析采样，都犹如如虎添翼

我想这就是邀请你参加晚宴的理由吧，我猜的对吗，弗兰肯副所长？”

不知是有意无意，池楚歌似乎格外强调那个“副”字，有隐隐愤愤之色。

不过弗兰肯并没有在意，他盯着莫乔瞧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莫乔看到他眼露凶光，不过那凶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的笑意：“正是如此。”

“你需要我做什么？”莫乔问道。

“欧米伽会为你安排位置的，配合游灵，我相信你们会成为非常默契的污染捕手。”

“捕捉污染......你的意思是让我协助你们收容更多的病人？”

“当然不是普通的病人——”

“‘噩梦脑’。”

“......看来你了解得非常清楚嘛。”

和他眯起的双眼与勾起的嘴角截然相反的是，莫乔从他整个人上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

“但是在那之前......”眯成一条缝的上挑眼倏地睁开，流露出寒意，“你还得再通过一项测试。”

几乎是话音结束的同时，莫乔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股强劲的烈风，吹得长桌上的红色桌布猎猎作响，玻璃酒杯晃了晃，“噼啪”一声摔得粉碎。

莫乔纵身向前一跃，跃至长桌之上，几乎是离开椅子的同时，数把坚硬的利刃刺穿了高大的椅背。

包裹住椅背的绸缎撕裂，木屑横飞。

来人一脚抵住椅背，一面用力拔出嵌在橡木中的利器。

那人身形消瘦，穿着一身白色作战服，作战服下的肌肉紧绷有力，一头如火般的红色短发，瘦削的脸颊与高挺的鼻梁上分布着淡淡的雀斑。

他双手手臂的外壳由某种坚固的合金制成，表面覆盖着一层光滑的黑色涂层，反射着头顶摇曳不定的水晶白灯。

几对长而尖锐的刀刃自肘部关节处伸出，形似螳螂的机械爪刃，刚才险些将莫乔洞穿的就是这玩意儿。

莫乔在长桌上翻滚几圈，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缩小。

精瘦如螳螂一般的身影一扑而上，右刃划破空气，直取莫乔的面门。

心知自己现在手无寸铁，难以正面对抗，莫乔快速矮身，眼见袭击者右手螳螂刃的数把刀刃擦着他的黑色短发而过，余光却瞥见紧贴着面颊的某处寒光一闪。

还有另一把刀！

莫乔连忙后仰，那把被藏起的小刀刃“嗖”的一声从袭击者的机械手腕处弹出，即使他的反应速度已经够快了，但眼皮还是被擦出一道红色的伤口。

用明晃晃的其他几把螳螂刃吸引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是藏起来的这把小刃。

真是一只狡猾的虫子。

一只手臂发起的攻击尚且让莫乔难以招架，趁他身形歪斜还未恢复平衡之时，左臂的螳螂刃已悉数弹出。

坏了！

脑海中警铃大作，他手中没有可以与螳螂臂刃相抗衡的武器，刀刃太多，以眼下的身形没有办法完全躲开。

绝不能让螳螂刃刺下来。

不假思索的，莫乔蹲下身去，双手握起如红毯般铺在长桌上的亚麻长布，用力向后一掀。

袭击者脚下的长布如波浪般被掀至空中，他失去平衡，重重向后倒去，栽倒在长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掀地板永远是百试不怠的战术。

莫乔瞅准时机，扔开手中杂皱的桌布，如敏捷的猎豹一般，矫健地向他扑去。

一切发生在十几秒之间，池楚歌眼睛怔怔地眨了眨，欲言的话语止在口中被两人如闪电般的行动所打断。

风卷云涌之后她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冰冷锋利的锐刃顶端顶着莫乔的下腹，刺破衣衫，袭击者的力道保持得刚刚好，力气再大一些便会刺入皮肉之中。

莫乔早该想到的，他本想趁对方失去平衡向后跌倒，双肘撑地，两只手臂的螳螂刃受到限制时行动。

但既然对手藏起了右臂的刀刃，那左臂也会如此。

一根细长的利刃“咻”地弹出，比左臂亮出的所有利刃都要更长，他所料不及，差点被反将一军。

袭击者右臂藏起的是一把短刃，用以贴身时发动致命一击。

而左臂藏起的却是一把长刃，在对手自以为拉出安全距离时，发动意外袭击。

如果敌人被他明目张胆亮出的刀刃所迷惑，就中了圈套。

简单的几招，足以让莫乔在心中判定，此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你输了。”

和螳螂一般精瘦的身形与脸颊相反，袭击者的声音低厚温润。

腰腹上的利刃往前刺了刺，刺破表皮，往里深入几毫，血珠渗出，提醒莫乔不要轻举妄动。

莫乔还未出声，欧米伽如高山冰封的冻岩一般冷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尔法，看清楚局势。”

“什么？”

阿尔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队长的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抵在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柔软脖颈之上，咬住跳动的血管不放。

莫乔轻轻挪开拇指，露出一小块玻璃碎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

他翻身上桌时，顺手取走了一块碎落在桌上的玻璃杯碎片，藏在手心之中。

他淡淡地对阿尔法说道：

“取人性命的时候，隐秘的武器或许比夺人眼球的更好用。”

张牙舞爪的毒虫固然凶猛，但看不见的蜂刺同样可怕。

闻言，阿尔法的喉头上下滚动，他在心中衡量着两人对彼此的制衡。

他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刺入莫乔的腰腹之中，但在完全贯穿他的身体之前，他手上那块尖锐的玻璃碎片立刻就能划开自己的颈动脉。

不，即使是腰腹洞穿，也不一定百分之百致死，但颈动脉大开可就不一样。

双唇嗫嚅了几下，阿尔法收回了螳螂刃，眼睛无力地闭上：

“这场较量，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