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弗兰肯·雪莱
离池楚歌最近的一盘菜是一道清蒸鲈鱼。
鲜嫩的鱼肉平铺在洁白的瓷盘中，色泽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洁白，鱼皮在蒸制后微微收缩，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黄色。
心里想着“不会还有这种事吧”，池楚歌抽搐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入嘴中。
口感嫩滑，入口即化。
莫乔咽下最后一口红烧肉，问：“好吃吗？”
“有点淡。”池楚歌愣愣地回答。
“哦，你等一下。”
年轻男人平静地闭上眼，几秒后，黑色的眼瞳再次睁开：“再试试呢。”
不咸不淡，清鲜顺滑。
池楚歌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动筷子夹了一片肉：“这下合适了。”
“那就好。”
这一次轮到他质问欧米伽了：“你不吃吗？”
欧米伽表情一僵，神情难得茫然了片刻。
他不会使筷子，蹙着眉，带着迟疑的表情用勺子舀了一勺鱼汤。
味蕾、视觉和口腔肠胃的触感都告诉他，这是一碗无比鲜美的鲫鱼汤。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人头也好，蜥尾也罢，都不过只是由感官神经发出的信号所构成的“相”而已。
“哈哈哈。”
安魂夫人忽然掩嘴笑了起来，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微醺，如果换个地点和时刻，或许莫乔会觉得格外撩人。
莫乔从餐盘上抬起头来：“夫人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吗？”
一手轻扶着腰，另一只手优雅地轻掩在红唇之上，安魂夫人的笑容克制又放肆：
“你呀你，不得把我们亲爱的欧米伽气死。”
“唔？”
他看向欧米伽，发现那张既有东方特点也有西方风格、看不出来自何方的脸，完全静下来，本就阴郁的脸此刻甚至是透露着几乎暴戾的气息。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们说话，欧米伽低声说道：
“......竟然覆写了污染......”
“覆写？”
“就是你刚才做的事啊，笨蛋。”池楚歌慵懒的声音自长桌另一头传来。
自迈入这个房间以后，莫乔就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
果然，那异样的感觉，与污染有关。
高大丰满的安魂夫人推开椅子站起身，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勾勒出她婀娜有致的身体曲线。
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双手拍了拍，她艳唇轻启：
“可以了。”
视野一下子变得昏暗，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前后不超过一秒钟。
压在心中的那块无形巨石瞬间消失了，莫乔双肩一轻，堵在胸腔里、腻得发闷的香气也随即消失了。
房间里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池楚歌和欧米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个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指甲，一个脸色阴沉猜不出心思。
但桌上所有的菜品、插花与餐具都不见了，手边只有孤零零的玻璃杯。
“夫人，我想你可能需要解释一下......”
莫乔怔住了，长桌正对面的橡木椅子上看不见安魂夫人丰腴的身躯，只有一个半人高的人偶娃娃，静静地以琉璃色的玻璃眼球回望着他。
偶人面容精致，皮肤细腻如瓷，方形的嘴巴一上一下地开合，诡异地发出女性的笑声来。
那偶人的妆造和打扮，让莫乔想到了消失不见的安魂夫人。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幻觉还是......？
瞥了一眼面露讶异之色的莫乔，池楚歌轻叹口气，对着摆放着安魂夫人的高大橡木椅子用百无聊赖的喊道：“所长，别玩了。”
那张餐椅椅背又高又阔，被深红色的绸缎织物所覆盖。
池楚歌话音刚落，椅后黑影一闪，一个蜷缩的身影站起身，从阴影中走到灯光之下。
一位年纪在三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白种人，棕色的鬈发乱糟糟地盖在头顶，不管是下垂的眼角还是杂乱的胡茬，都让人难以想象他竟然会是数序收容所的一所之长。
“嘿，玩得是不是太过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让本就如鸟窝一般的头发更加蓬乱。
“你是这里的所长？”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弗兰肯·雪莱。”弗兰肯瘫坐在椅子上，将安魂夫人的偶人抱在腿上，手肘支在扶手，肩膀一高一低。
“不，我，额......”
面对眼前没个正形的男人，莫乔一时语塞。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他还以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要么是个老头儿，要么是个没有幽默感做事一板一眼的中年人。
可弗兰肯·沃利......
带给他的震惊不压于穿越前发现什么人都可以做总统，演员和摇滚歌手也不例外。
弗兰肯的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你觉得我应该更老一点，是不是？”
“......冒犯了。”
弗兰肯哈哈大笑，眼角泛起闪光：“我不觉得冒犯，因为你的想法一点也没错。来，再次和‘弗兰肯·雪莱。’致意吧。”
因为摇曳的水晶灯的缘故，弗兰肯的左半侧身体被淹没在阴影之中，所以莫乔没有第一时间看清。
难怪，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明明在座的只有他们四个人，A-13却会说宴会将有“五人”到场。
在弗兰肯的左肩上，就在他的脖颈旁边，伸出一段一模一样肉色的圆柱体，莫乔花了两三秒，才理解那是什么。
那是另一个头颅的脖子，一位头发稀疏的老者正在弗兰肯的肩膀上闭目养息，鹰钩鼻，脸上长着不少老人斑。
他们竟然是罕见的双头人。
看清楚弗兰肯的真实长相之后，莫乔反而没感到多少震惊，只是心中掠过一丝猜疑。
按理说，双头人的两个头应该年龄相当才对，但是另一颗头明显比现在说话的弗兰肯衰老不少。
“雪莱大人？嗯？和你说话呢。”
弗兰肯抖了抖左肩，但是被他称作“雪莱大人”的那个老人头，眼睛紧紧地闭着，正发出几声微微的鼾声。
“真不好意思，老年人嘛，觉多，还请你理解一下。严格意义上说，他才是所长，我只是副所长。”弗兰肯大大咧咧一笑。
“不碍事......”
口舌有一些干燥，莫乔下意识地端起一旁的玻璃杯，忽而想起了什么，握着杯子的手剧烈地一抖。
弗兰肯·雪莱，或者说只是弗兰肯副所长，猜到了他的担忧，说：
“放心喝吧，只是纯净水而已。”
莫乔并不放心，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异味，更重要的是，感官也并没有侦测到任何异状，于是他大口喝下。
冰凉的无色水喝进口中，润了润唇舌。
“刚才，欧米伽说‘我覆写了污染’。那我们之前的谈话，用餐进食，包括安魂夫人，都只是污染导致的幻觉吗？”
弗兰肯副所长说：“你摸摸自己的肚子呢。”
摸摸肚子？
心中感到奇怪，然而还没等莫乔的手真的放在腹部之上，他就明白了弗兰肯的意思。
胃中仍然有饱腹感，吃饱喝足的舒适倦怠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唇齿之间尚能感觉到中餐的余香。
“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扫视着长桌，确定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他想象出的中餐，也没有安魂夫人准备的那道诡异人肉宴。
“如果你是指，你吃下肚的那些菜是不是真实地被搬到了这张桌子上，那很遗憾，并没有。但如果你的意思，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与神经是否产生了‘用餐’这一过程该有的反应，我的答案是一个大大的‘YES’。”
污染可以做到操纵，或者说玩弄认知。
莫乔转向池楚歌，见她神情恍惚，神游到九霄开外去了，于是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将她的注意力唤回来。
“你叫我？”池楚歌茫然地眨眨眼。
“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我是说，在清蒸鲈鱼之前，你正吃着什么呢。”
“甜、甜点。”
可能是他看走眼了吧，池楚歌的耳垂竟有些微微发红。
“满桌子的巧克力慕斯、焦糖布丁和马卡龙。”她不知为何加重语气，像是又把自己说饿了一样，舔舔嘴巴。
莫乔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脸色阴沉的欧米伽，但男人黑着脸，一言不发，完全无视了他。
弗兰肯解释说：“幻中貘因子作用在每个人身上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
“幻中貘？”莫乔问道。
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点点头，双手抱起膝上的安魂夫人偶人，不知按了哪里，偶人的身子突然瘫软了下去，胸膛敞开。
弗兰肯从中取出一管装有金色液体的透明管，像是投篮一般随意地丢给了坐在对面的莫乔，说：
“幻中貘，D级遗骨，污染我们的感知模块。”
莫乔没想到他就那么随意地丢了过来，透明管像块烙铁一样在手中翻来翻去，待他握稳了，拿到灯光下细细观察。
金色的液体和他之前试图与鹦鹉人共感共识时，池楚歌从实验室中带过来的装有巨兽遗骨的那大罐子里的液体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流动着的金色液体中，还有微小的猩红色因子，闪着光。
一靠近，莫乔又闻到那甜得他头脑发涨发腻的香气。和A-13身上的死气一样，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味道。
他灵光一现，难道这是污染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管子交给不远处的机械姬，再怎么无畏也没那个胆子像弗兰肯一样随意丢着玩。
“弗兰肯......”
称职务要称正职。
“......所长，如此大费周章，你是在测试我吗？”
弗兰肯正襟危坐，收起笑容，双手交叉抵在脸下，他压低嗓音：
“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有坐在我面前的资格。”
“噗——”
两人转头看向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池楚歌，因为憋笑，她的肩膀上下抽动。
弗兰肯脸上浮起一丝羞恼的赫红，莫乔问：“怎么了？”
实在憋不住笑，池楚歌埋下头去，毫不留情地拆台：“别看所长说得这么酷，他其实就是不想掏钱请客吃饭而已。”
“啊？”
愣了几秒，莫乔悠悠明白了过来。
可不是嘛，他看向机械姬手中的巨兽因子。
说什么都没有请人吃吧，宾客肚子明明感到吃到饱；说请人吃饭了吧，桌子上偏偏又什么都没有。
——“到底吃没吃？”
——“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