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母神网络 02
雷蒙德·蒙利永远不会忘记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
明明还是大白天，可是蕴积在城市上空的成片乌云，却让街道像是夜晚一般昏暗，城市早早亮起了霓虹灯。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现在看来，那场暴风雨仿佛就是为了他们的行动特意定制的舞台背景一般。
他站在鼠巷迷宫一般的狭窄巷子里，抬头仰望着那座耸然入云的摩天大厦，大都会里为数不多刺破云层，被阳光照耀的地方。
紧了紧怀中搜刮而来的动能步枪，或许是受越来越强烈的狂风的影响，年轻的雷蒙德想到即将开展的行动，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凉。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一首曾读过的古诗：
“醉卧沙场君——”
“等一下。”
莫乔举起手打断施法：
“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讲？”
他想听的是开膛手的晚年回忆录吗？还有，不要动不动就开始吟诗啊。
沉浸在过往回忆中、来了兴致的雷蒙德，突然被这么一打断，难受地发出一声闷哼。
“那我从我们攻入数序高塔开始讲吧。计划一开始就出了岔子——”
“跳过。”
“我的步枪没有子弹了，千钧一发之际，是‘蝴蝶刀’掩护了我——”
“跳过。”
“数百枚焦土手雷同时被引爆，那一层火光冲天，我——”
”再跳。”
莫乔感觉自己的眼角一抽一抽的，他是什么剧情解说NPC不成？
“我们小组是仅剩的有生力量——”
“再跳。”
“乘坐电梯来到顶楼——”
“再跳。”
“忽然发现队伍多出了一个人——”
“再跳。”
“我向床上的那个黑影看过去——”
“跳。”
“陈镜舟全身插着营养管——”
莫乔终于忍不住了。
他“噌”地一声站起来：
“有完没完？直接讲重点......嗯？哦，对！就是这里。”
他又“噌”地一声坐下。
“陈镜舟，数序公司的创始人，此刻的他形销骸骨，瘦得只有一张人皮平放在床上——”
莫乔深吸了一口气：
“外貌描写心理描写环境描写给我统统略过。直接告诉我你们对话的结论。”
雷蒙德“啪”地一拍掌，干脆利落：
“认知疾病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巨兽遗骨干扰了我们与大母神网络的连接！”
“……”
说完，完成莫乔要求的老绅士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端起了他心心念念的红茶。
“……”
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莫乔彻底对这老家伙无语了。
他是让老家伙跳过中间毫无意义的赘述来着，但谁让他跳过这么多！
这就像高数课上弯腰捡了个笔，一抬头发现刚才还空空荡荡的黑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一样。
明明自己的精神病才更明显，但莫乔总觉得，在这群人面前，自己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问你，大母神网络是什么？”
“唔？我刚才没说吗？也是，谁让你一直跳过来着。”
如果不让他直接讲重点，怕是莫乔饿死在这里，雷蒙德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他内心细腻的奋斗史。
咳嗽了几声，教父正襟危坐。
他拉开一旁的抽屉，从一副国际象棋中取出几枚棋子来，放在银质茶杯的周围。
“茶杯是什么颜色的？”
“银色。”
“假设这里的4个小人，”他依次举起象棋子，“3个都看到了银色，只有1个觉得是红色。你会觉得如何？”
“那一个人是色盲。”
“现在反过来，3个都看到了红色，1个是银色。又如何呢？”
莫乔思索了一会儿，说：
“如果我像现在这样，明确知道它是银色的，那我会认为3个人都是色盲。但如果我不知道，我会认为那1个人有问题。”
“非常好。换言之，这些棋子谁正常，取决于谁的认知，和我们这些上层叙事者眼中的事物相符。没错吧？”
莫乔点点头，似乎是这样。
“但问题在于，如果你是这些棋子中的一员，你无法得知上层叙事者眼中的事实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没有办法验证，你所看到的世界，是否为真实。”
雷蒙德的话让莫乔的心中微微为之一震。
他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上层叙事者，是谁？”
“恭喜你，我的朋友，你问出了一个困扰无数宗教人士和科学家几千年的难题。”
莫乔顺着这个思路捋下去：
“因为我们找不到那个可以验证真伪的上层叙事者，所以我们只能像这些棋子一样，从自我的认知，来推论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
“如果你是这枚黒国王，你会怎么想？”
“大多数人眼中的世界，即为‘真’。”
也就是这个茶杯是红色的，尽管这与事实相反。
“很好。”雷蒙德赞许地说道。
莫乔心想，难怪他曾告诉自己，不要以“精神病人是异常”为前提去理解认知污染。
你看到了苹果，我看到了天使，他看到了心爱的女人，没有高维视角的验证，谁能说谁是错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放下茶杯，雷蒙德缓缓地补充：
“这是陈镜舟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忘掉‘真实’的存在。”
“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则是大母神网络。”
“你反复提及‘大母神’，那究竟是什么？”
“一个称呼，一种原始的信仰，一个人类编造出来用于解惑的名词，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开膛手教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颤抖。
莫乔没有说话，等待雷蒙德自己说下去。
喘了口气，雷蒙德将王后、国王、主教、骑士与步兵在桌上一字排开。
“现在的这4个人里，如果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会发生什么？”
莫乔盯着黑檀木制成的精致棋子，想象着每一枚棋子所处的世界规则会是怎样。
步兵是蜘蛛人，在他的那个世界里，所有东西都没有固定的形状。
骑士是鹦鹉人，万事万物融合浇铸成一个高伟的雕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国王是他自己，时间被分裂成支离破碎的碎片，连带着记忆一起受损。
主教是那对双胞胎，看不见的神经从体内伸出来，遍布大地。
而这4个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眼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混乱。”
莫乔抚额。
这也太tm乱了吧，光是想象4个人争执不休的情况，脑袋就感觉比做高数题还要痛。
雷蒙德摊开手，说：
“但我们的世界并不混乱。一切都井井有条，我们建造了大都会，创造了艺术，每时每刻都在集群体之力发明者先前从不存在着的事物。”
“难道说这就是大母神网络的作用？”
莫乔恍然大悟。
“它统一着所有人的认知网络？”
十根手指在桌上快速地敲了一小段德彪西的《牧神午后》，以无名指夸张的敲击收尾，雷蒙德满意地点点头，说：
“正是如此，我的朋友。慈悲的大母神连接着我们每一个人，将我们认知中的世界塑造成现在的这个模样。
人被杀会死，高处坠落会有加速度，世界是三维而不是二维平面，时间和空间在宏观低速下是均匀的存在......
正是因为有大母神，我们才有所谓‘正常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