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皮格马利翁
见女医生淡漠的表情上显露出一丝惊讶，伽玛知道她终于想通了。
他板起面孔朝她走了几步，池楚歌想躲开，却被伽玛粗糙的大手捏住下巴，强行拗过脸，直直地盯着他。
“你要做什么？”她不满地皱起好看的眉毛，手拍打在伽马的手腕上，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蓝色的眼睛里此刻是变了天的大海，伽马凶狠地瞪着她，用不容置疑地语气缓缓说：
“接下来是即将要发生的事：你会做出目标是噩梦脑的诊断意见，而我和那边那位好心的管理员，会帮助噩梦脑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
迎着对方酝酿着风暴的眼瞳，池楚歌毫不畏惧地讥讽道：
“你是说把他做成监管者，好掩盖你们的失误吧。”
听见女人的反唇相讥，伽马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将她拽过来，捏得池楚歌生疼。
“臭女人，你给我听清楚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嘴中的雪茄几乎要烫着池楚歌的脸颊。
她微微别过脸，想离伽马口中散发出的雪茄味道远一点。
伽马指着一旁不省人事的莫乔，压低嗓音威胁：
“你这么做对我们三方都好。你少了一个病人的负担，管理员不用承担操作失误的罪责，我也不会背上监管不力的黑锅。”
“没有，失误。”
A-13忽然开口为自己辩解。
“闭嘴鬼东西！”
伽马全然忘记，上一分钟，他还把A-13称为“好心的管理员”。
池楚歌转过头来，直视着压抑着恼怒的伽马，面不改色地说：
“我从不把病人当做是负担。”
“Cerdo！谁和你说这个了！”伽马勃然大怒。
他的怒吼引来了组员与其他护理员的驻足张望。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抱歉地笑笑，松开了捏住池楚歌下巴的手，本想安抚下那泛起的红印，却被池楚歌连退几步躲开。
尴尬地收回手，伽马换了一种讨好的语气：
“我们需要你的诊断意见，就当是帮老朋友一个忙？”
“你想听我的诊断意见？”
“嗯？”
以为有戏，伽马的眼睛亮了起来。
面对咄咄逼人的伽马，池楚歌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中透露着冷静与淡然：
“他不是噩梦脑，这就是我的诊断意见。”
顿了顿，她补充说：
“还有，我们不是什么老朋友。你们几个别愣着，把病人抬上担架。”
她不等伽马做出反应，转身指挥着护理员。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股大笑的声音，池楚歌疑惑地转过身去，只见伽马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身。
“你和他认识吗？”
擦去笑出的泪，伽马用下巴朝莫乔的方向努了努。
“不认识。”
池楚歌如实回答。
“那你认识我和那鬼玩意儿吗？”
“......”
伽马显然话中另有所指，池楚歌干脆等他说完。
男人做出一副头疼的表情，揪住自己的卷发，困惑地说：
“你们竟然不认识？我看你为了他，不惜伤害我们这些老熟人的模样——”
伽马的面色瞬间转冷。
“——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小婊子呢。”
“......你再说一遍？”
池楚歌嗔视着他，眼神暗下来，透露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不行。
她想起这两天还没有让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接受抑制剂的注射。
如果现在心中起了不好的念头，她怕转换人格的自己会把伽马的眼珠子挖出来。
那样会很爽快，但也会让自己从此无法离开收容所半步。
池楚歌连忙移开目光，这在伽马和A-13看来，是服软的表现。
“思索，代价。”
代价？
池楚歌眼眸一转，停留在伽马阴晴不定的脸上。
伽马咧嘴一笑：
“你可是天天要和我们打交道的，就算现在你能保得下他，保得下一时，保不下一世。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不如现在给个痛快，反而是对他的仁慈。”
见池楚歌仍然不为所动，伽马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彰显自己的权威。
“我美丽的医生，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得罪和你朝夕相处的同事，到底值不值得？尤其是别忘了，你的同事手里有枪。”
随着他一声口哨，身边几位收容小组的组员立刻拉响了枪栓，那刺耳的声音传递着什么意味，池楚歌再清楚不过。
A-13与伽玛联手，意味着此刻工厂里所有的武装力量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孤立无援。
目光长久地在莫乔的脸上停留，池楚歌眼中波光流转，随即逐渐黯淡下来。
“随你们吧。”
说着，她转身欲离开。
“我们需要你的证明。”
“我不会开这个证明的。”
池楚歌头也不回地说：
“我会签上我的生物印迹。至于证明的内容，我相信你找得到人帮你填写。”
这是她的最后底线，她无法做到亲手把病人推下深渊。
“这样也行。”
冲着池楚歌离开的背影，伽马无所谓地耸耸肩，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感谢她的“深明大义”。
背过身，却低声骂了一句：
“假清高的臭女人”。
他指挥着自己的组员：
“你，还有你，去把他绑起来。你也别在这里看热闹，赶紧去帮鬼玩意儿把利维坦金属里的那具尸体拖出来。”
“组长。”
“干嘛？”伽马横眉。
“病人醒了。”
莫乔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的意识早就恢复了清醒，身体的清醒却慢头脑一步。
刚才发生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A-13执着于将自己变成噩梦脑，竟是为了填补自己杀死的那只监管者的空缺。
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这个畸形的生物是个没有心的诡异产物，一细究，莫乔竟然品出了一丝打工人的悲哀。
厌恶归厌恶，莫乔的心中对它也难免生出同情之意。
毕竟只有他知道，A-13并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监管者的死亡，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
见患者幽幽地睁开双眼，伽马吩咐道：“绑起来！镇定剂呢？镇定剂在哪里？”
西班牙男人粗粝的声音将莫乔拉回现实，他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不妙。
想要让身体动起来，但是肌肉神经却还没有完全恢复，手指只是动了动，眼睁睁地看着拿着镇定剂的人越走越近。
“池楚......”
冲着远去的苗条背影，莫乔艰难地发出呼唤，声音却僵在沙哑的声带之中。
不知怎么的，池楚歌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去，见24602的黑色眼眸正注视着自己。
他刚才是不是叫了自己的名字？
池楚歌回忆了一番。
从浮空艇下来到现在，伽马也好，其他人也罢，从没有直呼过自己的名字。
这个男人不可能知道。
想着也许是自己的幻听，池楚歌疲惫地拢起脸颊旁的碎发。
对不起，原谅我吧。
她根本没有选择，自生下来便是如此。
无法选择是否被抛弃，无法选择是否患病，无法选择离开收容所，一如现在无法选择保护自己的病人。
狠下心来，池楚歌正欲离开，一阵穿堂风吹过，吹起了她的长发，也将男人温润清冷的声音带至耳畔。
“皮格马利翁。”
女人伫足，呆立在原地，一阵电流从脊背滑过。
“皮格马利翁？什么玩意儿？那个希腊神话吗？”
“这个疯子说这个干吗？”
“哎呀，你都说了是疯子了。你要是可以理解疯子做的事，那你也变成疯子了。”
身边来往的组员与护理员三言两语地议论着莫乔不明所以的发言，在他们听来，这不过是精神病人的毫无意义的呓语。
就连伽马也哈哈大笑，想到不用被那个忧郁的男人用眼神动刑，他现在心情正好。
拍着身边组员的脊背，伽马讥声模仿着莫乔。
“皮格马利翁，脑子被污染烧坏了吧，哈哈。”
在场的数十人之中，只有池楚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四肢使不上力气、正被伽马的组员绑在担架上的男人。
他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没有绝望，没有畏惧，只有镇定。
穿过人群，默默地回望向自己。
就是在这一刻，池楚歌心中确定，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欲注射镇定剂的收容组员。
伽马震惊地破口大骂：“你他妈要干什么？”
眸也不抬，池楚歌俯下身，与那双黑色的眼瞳直直地对视。
想开口说话，嘴唇却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咬了咬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担架旁的两位组员以为池楚歌是在和他们说话，茫然地摇头，说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池楚歌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眸如浓墨映出自己白发倒影的男人。
他的喉头动了动。
声音嘶哑，非常微弱，但池楚歌还是听见了。
他说：
“我来成为你的皮格马利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