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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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孤苦伶仃

深夜,顾艾吃力得在乱葬岗慢慢往前爬着。她庆幸那些人以为她患有染疾,所以连查验都不敢,只匆匆将她扔在这儿便急着离开了。虽然她逃过了查验,可是这心口上的伤却也疼痛难忍。正在她爬着的时候,天忽然空一声巨雷,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打的她脸生疼。

不远处有一颗大树,她朝着那个方向奋力去爬。好不容易爬到了大树下,她靠在大树下大喘着气。回头看向来时方向,那里根本不见什么牢狱,连一处屋子都没有。看来关押她们的监牢果然是隐藏于地下的。

大雨说下就下说停也停得很快,等雨一停,她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当作拐杖,撑着身体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大片树林,正直夏日,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一场雨过后,蝉鸣鸟叫在林中四处响起。若是从前,她必定要在此停留好好欣赏一番,可如今她再没那份心思,只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来时被人蒙了布袋,她不知现在是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只能朝着地牢背道而走。她知道走得越远也就最安全。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能看着天上星辰变化来推算时辰。待天色微微亮起时,她看见正前方有炊烟升起。一直紧绷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撑着拐杖继朝着炊烟的方向走。

待走得进了,她看见篱笆院子中正晒着女子的衣裳。她扬了扬唇,微微笑了起来。原本她想问住在这儿的人借一身衣裳穿,这一身囚衣怕是不太方便走动。本来她心中已经准备了一番说辞,可如今看来倒是不需要了,这样也好,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她悄悄进入篱笆院内,将衣裳悄悄拿了起来,摘下了手上的玉手镯,放在了石凳上,又悄悄的离开了。

才走出去没多远,忽然听见有人出门的声音,她赶紧躲在了一颗大树后面。

一个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从屋子里出来,看了一眼木施上,转头朝屋里头大喊:“孩儿他爹,快出来,有贼,贼……”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迅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气势汹汹地问:“贼在哪儿?”

那女子道:“我也不知道贼去哪儿了,但是我衣服不见了,肯定是被贼偷去了。”

男子闻言,走到木施边左看右看:“是不是风刮跑了,咱家住这么偏的地儿,贼也不会来吧?”

忽然,他看见石凳上放着一个玉镯,拿起来走到那女子跟前,道:“孩儿他娘,你看这……”

那女子拿起玉镯细细摸了摸:“是谁落在这儿了?”

二人说话间,顾艾已从从那颗大树后走进了树林中。越往树林深处走,她越是能感觉到偏僻。至树林深处,她将囚衣脱去,换上了拿来的衣裳,继续往东方走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垂怜,等她穿过树林时,恰巧有一壮汉拉着马车经过。那老叟见她走路缓慢,便上前询问:“姑娘可是生病了?”

她看了看老叟,见他慈眉善目,加上她一夜未睡身上又有伤,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只能点了点头。

老叟指着他的马车,和煦道:“上去歇一歇吧。”

“多谢。”她慢慢朝马车上走。

那老叟见她走得太艰难,又搀扶了一把,待她坐稳之后,就跟她聊了起来:“姑娘,你住在哪儿啊?”

如今她还有容身之所么?老叟不过随口一提,却让她悲从中来。她紧抿着唇,眼里一片悲戚。

老叟见她神色哀伤,又改口问道:“你家中父母可还健在?生了病,一个人怎么能行?”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顾艾更是难过起来,她紧紧攥着双手,良久才道:“我娘去得早,我爹……”

她话还未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老叟见她实在太过可怜,急忙话锋一转:“姑娘不必太过悲伤,我是个粗人也不知怎么安慰你,可是我经常听儿子说什么否极泰来,想必这话对你来说也正好合适。”

是啊,一夜之间,顾家突遭变故,顾韵跟顾云天都身在大牢,顾家如今不复往日荣华,还能有比这更糟的么?她会拼劲一切救回顾韵跟顾云天,也许真的能否极泰来呢?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冲着老叟微微笑了笑。

老叟见她又哭又笑,更是心疼起她来,又道:“姑娘,现在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可好?”

她如今无家可归,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不知该如何回他,细细想了想,道:“不劳您费心,将我送到你们镇上就好,我自己雇车回家。”

老叟闻言,点了点头,又道:“镇离这儿还远着呢,我让马儿跑的快些,你也好早些回家,姑娘,坐稳了。”

“驾!”老叟使劲儿挥起了马鞭,马车疾驰驶向远方。

顾艾昏昏沉沉的闭上双眸,不舍昼夜地逃亡,总算能暂时平静了一些。

午时,马车终于到了镇上。

老叟对着身后喊:“姑娘,镇子到了。”

等了片刻,马车内无人回应。他担心她是睡着了,怕耽误了她回家的时辰,便掀开了帘子想要叫醒她。哪只当他掀开帘子时看见她胸口一大片血迹,吓得他险些丢下了马鞭。

老叟胆战心惊地再次问她:“姑娘,你还好么?”

等了半晌,顾艾一动不动,犹如死去一般。

老叟这才急了,满头是汗的将帘子又放下,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急匆匆地往家中赶去。

“雪华,你快出来。”马车才停下,老叟就在门口大声喊着。

话才落下,一位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女子匆匆从屋子里出来,不满道:“喊什么喊呀……”

“嘘!你小点声。”老叟朝她招了招手:“你快过来瞧瞧。”

雪华走进了马车,掀开帘子一看,见有一年轻女子衣襟上是血,脸色惨白。她先是震惊,继而推了那老叟一把:“喊我做什么,赶紧把人抱进屋里去,我给她看看。”

老叟忙将顾艾从马车内小心翼翼抱了起来,跟着中年女子一起进了家门。

待老叟将顾艾平放在床榻上时,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站在一旁道:“这姑娘看着好生可怜,身患病痛又受了伤,听说娘也死得早……”

“啰嗦什么,难道我还能亏待了她?”雪华扭头去看那老叟:“岑汀,你不会以为我见死不救吧?”

听见雪华连名带姓地喊他,他终于咧嘴笑开了:“那你给这姑娘好好看看,我去烧饭。”

雪华冷哼一声,催促道:“快去,唯儿就快回来了。”

待岑汀一离开这间屋子,雪华便将顾艾的衣衫轻轻脱去,看见她浑身的红疹时,眉头微微皱了皱,又仔细查看她胸前伤口,起身拿出一瓶止血散敷在顾艾伤口处。止血散敷好后,将衣衫又为她小心穿好,转身出了门去。

雪华来到了灶房,见涔汀正在灶旁烧火,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左耳问:“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个人?”

“痛痛痛。”涔汀疼地大叫起来:“轻点轻点。”

雪华听见他喊痛,又加重了力道:“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说了多少次,不许带生人进门。你倒好,还给我带回一个受伤的生人。”

“雪华,我是见她太可怜,就跟你当年一个样……”涔汀声音越说越小,头也不敢抬。

最后那一句让雪华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当年她满身是伤来到这儿,是涔汀救了她。她也因此跟他结婚生子,她爱涔汀的心地善良,如今又怎能因为这点而埋怨他。她松开了他的左耳,叹了一口气。

涔汀不敢惹她生气,老老实实地烧火做饭。

只听雪华冷声道:“等她一醒,立刻叫她走人。”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涔汀咧开嘴笑了起来。

雪华看着双鬓白发的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涔汀做饭,雪华便在他旁边切草药,碾碎后将其煮好,盛出来之后端去喂给昏迷中的顾艾。

待雪华将汤药尽数喂给顾艾后,正要将瓷碗放下,就听见门被人轻轻地扣了几下。她将门打开,见是岑唯回来了,一改之前的面色不快,笑着问他:“采药累不累,有没有哪里摔着?”

岑唯如今十八有余,却被自己娘亲当成孩童一般,他有些不好意思:“娘,我都是大人了……”

“大人又如何,在我这儿,也永远是我孩子。”雪华捏了捏他的脸,笑他:“以前小时候,不是非要让我搂着。”

岑唯被她这番话说的面颊微红,不停求饶:“您扰了我吧,我都十八了,爹让我来叫你去吃饭。”

雪华将门从外面关上,往吃饭的屋子走去。

岑唯跟在雪华身后,不停回头去看雪华的屋子。

“你看什么?”雪华问道。

“听爹说,有个姑娘受伤了……”

“多事。”雪华脸色微沉,看向岑唯道:“受伤与否,干你何事?”

雪华平日虽教导严厉,可甚少对岑唯冷言冷语。这叫岑唯心中不免有些害怕,继而低下了头,半晌未曾出声,唯恐惹得雪华不快。

直至二人与涔汀一起用膳时,雪华才向岑唯道:“你年纪还小,尚且不懂世人险恶,越是来历不明之人,就越是不要去打听。”

岑唯点点头:“知道了。”

雪华这才对他又笑了起来:“你呀,我就没指着你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你以后能凭医术养活自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涔汀听她这样讲,腰板一挺,十分自豪道:“唯儿医术在我们这儿是最好的。”

岑唯跟着开口道:“是娘教得好。”

雪华笑意更浓:“你们两个就知道说好话,快吃,吃完我去看看那个姑娘醒了没有。”

待三人用完膳,雪华便回屋子里查看顾艾伤势。

岑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爹,娘好像不太喜欢那个姑娘。”

“你娘哪里是不喜欢她,你娘是所有陌生人都不喜欢。”涔汀道。

岑唯眼睛转了转,忽然道:“爹,我去灶房看看。”

他脚底抹油一般,飞快地跑出了门。却不是往灶房去,而是直奔雪华的屋子。等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便在门外犹豫不绝,不知该不该进门。

“既然醒了,那就立刻离开。”雪华冷眼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顾艾。

顾艾费力起身,想要给雪华行礼,雪华明白她要做什么,在她正要弯下身子时,雪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日后不要再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顾艾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日后……我是说日后,倘若我能翻身重来,定会再登门道谢。若是我此番前去朝不保夕,只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夫人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

顾艾艰难的拖着步子,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雪华忽然在她身后开口道:“姑娘,并非我有意为难与你。只是你胸口所伤分明是发簪所为,身上红疹又是饮食所致。在你昏迷不醒时,我亲自为你查验伤势,你外面所穿衣衫为廉价粗布,而亵衣却为上品丝绸。你身上疑点太多,我实在留不得你。”

顾艾回身,向她微微一笑,虚弱道:“夫人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令我十分钦佩。只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将实情告知,还忘夫人见谅。”

但见顾艾通情达理又有涵养,雪华不禁心生怜悯之心,她叹了一声,将压在棉絮下的一锭银子拿了出来,塞到了顾艾手中:“想必你现在应该正缺这个,拿着做路上盘缠吧。”

此话说完,雪华便背过身再不看顾艾一眼。

顾家如今已成阶下囚,身处绝境的顾艾从没想过能在大难来临时碰到热心人,她眼眶红了红,半晌才道:“谢谢夫人。”

顾艾紧抿着唇,强忍眼中的泪,弯腰朝雪华鞠了三躬,这才开门离去。

因是伤口敷了药又休息了一个时辰,此时她有了一些力气,走路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走出篱笆院时,她又回头看了看屋子,才决然离开。

到了镇上她匆忙吃了些东西,逢人便问有没有去花舟城的马车,却没有一人肯驾车前往。她追问缘由,才知道这儿离花舟城约有四个时辰的路。一去一回就要耽搁八个时辰,再回此处已是深夜,他们担心半路有劫匪,谁都不敢贸然送人。当她提及愿以高价买马车时,却因马车是他们唯一生计而断然拒绝。

顾艾心头焦急万分,她要想从这儿回花舟城,必然是难于登天了。

将镇上所有车夫都问了个遍后,她绝望地抬头望天。她若是徒步走回花舟城,那傅绎怕是早就不知所踪,她又如何能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她费尽心思从牢里逃出来,想到有可能无法见到傅绎,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正在她万分无助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喊:“姑娘,我们送你回家,你快过来。”

是之前送她的老叟!

顾艾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急忙转过身,见那老叟将正将马车停靠在街边。

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在马车里正对着她笑。

“姑娘,我思来想去,若是让你一人回去太过危险,就喊上爹爹送你一道走。快上来吧。”那男子冲她招了招手,笑得如沐春风。

这二人雪中送炭,让顾艾原本已经绝望的心忽然又萌生出希望,她疾步朝马车走去,匆匆上了马车,跟那老叟道:“先生,劳烦您送我回花舟城,越快越好。”

涔汀见顾艾一脸急色,便知她着急赶路,当下挥起马鞭,朝花舟城的方向赶去。

马车内,顾艾对着岑唯道:“多谢你们仗义相助,如若不然,我也许……也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舟城离昙花镇有好几个时辰要赶,岑唯倒不急着跟顾艾说些什么,他倚在马车里,静静地看了顾艾半晌,缓缓开口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称赞容貌美丽,必然会十分高兴,可这种赞美在顾艾看来却犹如万箭穿心,如若她长相丑陋又怎会引来宋官这条恶狼,顾家也许就不会这么快衰落。她苦笑了两声,看向岑唯道:“好看与否不过一张皮囊罢了。”

岑唯见她一脸愁容,以为她在担忧路程遥远,便安慰她:“你放心,我爹是昙花镇最好的车夫,你必然能尽早赶回花舟城。”

原来那老叟是他爹,顾艾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世人常说面有心生,而岑唯朗目皓齿、器宇轩昂,加上他爹又救了她,种种缘故令顾艾对岑唯平添几分亲近,她看向他问道:“在你家中的夫人可是你娘?”

岑唯点点头,提起雪华,他满面骄傲:“她是我们昙花镇最有名的大夫。”

顾艾微微笑了起来:“难怪伤口现在不怎么疼了。”

“你哪里受伤了,要紧不要紧?”岑唯立刻问。

“不要紧,你娘帮我上了药,我现在好了许多。”她见岑唯一脸急色,心田不知不觉就暖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上了药的缘故,她很快就来了困意。岑唯见她疲惫不堪,急忙又道:“你且安心睡着,有我们在不会叫你吃了亏。”

这二人与她素未相识却肯费心来帮她,她哪里还会去担心什么。只是大恩不言谢,她心中存着感激,便沉沉地睡去了。

在醒来时已是深夜车内坐的人却不是之前的男子。她盯着正坐着睡去的老叟看了好久,神色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愧疚。她一人出事,却让两个陌生人跟着受累。若是放在从前她定会好好的报答他们。可如今她身似浮萍,自身有没有明日还尚未可知,又何谈什么报答。她轻轻一叹,掀开了帘子,看向正在赶车的岑唯问:“我们赶了多久了?”

岑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专心致志的赶车,笑道:“已有两个时辰,天亮之前,一定可以到花舟城。”

顾艾闻言顿时就笑了,只要到了花舟城,她一定想方设法去找到傅绎,求他去救顾家。有了盼头,顾艾变得神采奕奕,她主动与岑唯开口道:“到了花舟城可歇歇脚,顺道看看花舟城的风光。”

岑唯笑道:“花舟城再好,可在我心里也比不上昙花镇。”

此番言语叫顾艾垂下了头,那男子之所以认为昙花镇好,是因为他的家在那儿,可她的家又在哪儿呢?

顾艾轻轻地放下了帘子,坐在马车内紧闭双眸,离花舟城越近,她就越觉得悲凉。曾经在花舟城有过多少年的欢乐时光,往后就有多少年的孤苦伶仃,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才是个头……

“姑娘,车上放有干粮,你若是饿了就拿些来吃,沿途没有饭馆,只好委屈一下你了。”岑唯在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跟她开口道。

顾艾拿起干粮,一边吃一边默默流泪。只有在无人看见她时,她才敢这般低声哭泣,才敢这般放肆的狼狈不堪。

吃了几口干粮,她不再像之前那般饥肠辘辘,一路颠簸让她难受至极,可她咬牙撑着靠在窗边,再度沉沉睡了去。

天色微亮时,她迷迷糊糊中听见马车外的盘问声。

“什么人?”

“我是进城来采药的大夫,劳烦军爷让我进城。”顾艾听见那男子不卑不吭的回道。

原来是大夫,难怪知道她受伤时会那般关心。

不一会儿,马车便被放了行。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顾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回了花舟城,而花舟城却再无她思念之人。

马车一路朝前走着,顾艾掀开帘子一路看着。

到了热闹集市,她掀开了帘子,对那男子道:“在这里停下就好。”

他微微一愣:“你还受着伤,我送你回家不是更好?”

顾艾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家就在这附近,不用如此麻烦你。”

他还想试着劝她,可一回头就瞧见顾艾一脸执着,只好在街边停了下来。待马车一停稳,顾艾便匆匆下来。他看着即将要离开的顾艾道:“我叫岑唯,你叫什么?”

顾艾想了想,道:“叶草,我叫叶草。”

“你这名字好生奇怪,我见姑娘名中带花,却未曾见过以草为名。”岑唯自言自语了一番,见顾艾一直在往前面张望着,知她思家心切急忙道:“快些回家吧,我自会找个地方歇歇脚。”

“涔家大恩大德令我没齿难忘。”顾艾说罢此话,决然转身离去。在岑唯看不见的地方,她抬起衣袖,悄然抹去脸上的泪水。

“小草。”岑唯忽然又开口喊她。

“什么事?”顾艾不敢转身回头看他,怕他会看见她哭红的眼。她听见岑唯朝她走来的声音,头低的更甚。

岑唯走到她面前,将一张信笺塞到她手中,开口道:“瞧我差点忘记了要紧事,我去打扫灶房时看见了残留药草,辨识出你用的药草是这几味。回家之后,请大夫按这个药方再抓些药,一日三次外敷,切不可断了。”

听岑唯悉心交代着,她不知不觉想起了她的二哥顾逸,她生病时顾逸就如岑唯这般耐心告知她。那时她是掌上明珠、而如今视她为明珠的人却都已离散。过往太美,而今太惨,令她悲从心来,连道谢之话她都不敢说出口,匆匆拿着药方逃一般的离开了。

岑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微微一叹,转身回了马车……

距离初次见到傅绎已经过去了两日,她不知傅绎还会不会在花舟城,往滕云阁走的路上,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大喜已与傅绎见过面。如此以来,傅绎也许会在花舟城多停留几日。滕云阁离她并不远,可她却觉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走到了滕云阁,她如今已是阶下囚,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她从滕云阁的背面偷偷翻进了窗子,蹑手蹑脚地踩着楼梯上了二楼。可当她看见长廊尽头再无人把守时,眸子里的光辉顷刻间暗淡了下去。

傅绎来花舟城时虽避人耳目,可贴身侍卫却从不离身,可见他疑心很重。而今侍卫不在门口,说明他也不在了。她失落得从窗子翻了出去,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看着天就要亮起,她不能再随意抛头露面,否则被人认出她是顾家小姐,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傅绎。原本想好的计策此时全然用不上,想到在牢中曾跟顾韵许下的承诺,她只觉都化为烟云。曾以为很快就能救出家人,现在看来并没有那样简单,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在找到傅绎之前,她只想再好好看一眼顾府,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去看了。

顾艾蹲下身,在地上抹了一把泥土,将手上的泥往脸上擦去,然后朝顾府走去。

随着天色渐亮,街上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顾艾默不作声地走在那些行人中间,听那些人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么,顾家通敌叛国被抓了。”

“其实不止通敌叛国,顾家还杀了朝中大臣呢。”

“真的假的,快说来听听……”

顾艾听着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顾家的流言蜚语,内心凄凉苦楚。她从不知谣言竟会散播的这样快,通敌叛国之罪不过几日间就在花舟城传了个遍。她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才能堵住这些悠悠众口。在快要走到顾府时,她看见顾府的门前围了很多人。

“鞭尸!鞭尸!”那些围观的人义愤填膺地喊着。

顾艾拉住身旁经过的妇人急着问:“他们在喊什么?”

那妇人见顾艾衣衫褴褛,脸上又肮脏至极,满面嫌弃甩开她的手,哪只顾艾却再次抓住了她的袖子,她甩了几次未曾甩开,没好气地道:“顾家一奴才誓死不肯招供,偏说顾韵是忠臣,被官爷活活打死。这大伙儿都认为这奴才死的太便宜,让官爷鞭尸呢……”

顾艾再也听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跑去。

顾府门口前来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顾艾站在最外围,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挤进了人群中,这时候她才终于看清了吊在顾府门梁上的人,她紧紧捂住了口强忍住眼中泪水。那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春发,曾与她嬉笑玩耍、曾细心照顾她……她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悲愤看着站在顾府门口的官差。

几日前她还带着他跟大喜去滕云阁找傅绎讨一个说法,可现在他已成人间一缕亡魂。故人已去,连尸身都要遭人践踏。她好恨,恨那些官差叫她家破人亡,更恨此时此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差对春发的尸身为所欲为。

那几个官差虎背熊腰,举剑斩断吊住春发的绳索,春发摔在地上。一官差朝着人群高声道:“顾家胆大妄为,先通敌叛国,又谋害朝中大臣。所犯之事罪不可恕、天理难容。如若不严惩顾家,实在难消众人怒火。”

“鞭尸!鞭尸!”那官差话才落下,百姓呼声更高。

“鞭尸都算轻的,应该大卸八块再去喂狗。”有人忽然大声朝官爷喊着。

“对!喂狗!”其他人立马跟着说道。

顾艾狼狈地往后退着,众人气焰高涨,她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官差高高举起手中鞭子,狠狠朝春发的身上打过去。顾艾不敢回头去看,只听见尸身被打出来的劈啪作响声。她红着眼眶退到了人后,万般伤心之下只能被迫离开。就在她刚春发刚转过身时,只听一阵哒哒马蹄声西面传来。

“闪开,快点闪开。”一人身骑黑马,扬起马鞭朝众人方向奔来。

那些人仗着人多本不愿离开,哪只那人根本不顾那些人性命,径直骑着壮马朝众人而来。吓得那些人立刻作鸟兽散。在春发尸身处,那人停了下来。

官差正要挥起鞭子再打春发,鞭子才扬到空中,便被马上的人徒手抓住。

那官差凶神恶煞看向马上的人,嚣张跋扈道:“大胆!你妨碍公差办事,不要命了?”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要我的命!”马上之人冷冷一笑,捂住鞭子的手往后一拉,鞭子从官差手中被抽出。那人将皮鞭甩在地上,轻蔑地看向官差。

官差见那人气势嚣张,不敢再吭一声,其他几个官差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阻拦那人的出言不逊。

顾艾猛地转过身,回头去看马上的人。等她看见那人正是傅绎的贴身侍卫时,原本绝望至极的心竟又死灰复燃了。她正愁找不到傅绎,却没想在此碰见了傅绎的亲信,那么傅绎应该也应该正在来的路上。

她正这样想着,就看见从西面驶来的马车。而赶车的人正是她曾经见到的另外一个傅绎的贴身侍卫,那么马车内的人定是傅绎无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直到马车在顾府门口停下。她见傅绎缓缓从马车中走出,他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青色衣袍,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环顾了前来看热闹的人,语气慵懒道:“王良,叫她们都散了,看着心烦。”

“是。”王良骑着马朝那些人群奔去,朝着人群狂妄放声道:“主子看你们就心烦,你们立刻给我滚开,否则就别怪我的马踩死了你们。”

那些原本来前来看热闹的人,因王良这番话吓的立刻全部逃走了。

不到片刻原本拥挤的顾府门口就只剩下几个官差与傅绎等人,顾艾趁乱时偷偷躲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想要看看傅绎前来所为何事。

傅绎看向身侧的姜虎,勾唇笑道:“按明成律法,见了皇子不行礼,该当何罪?”

姜虎答道:“杖刑五十。”

傅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这儿没有板子,杖刑不太好办,就拿鞭子吧。”

王良领会了傅绎之意,哈哈一笑,跨马而下捡起地上的鞭子,朝那几个官差身上狠狠打去。

那些官差莫名其妙挨了打,想要反抗,可是剑还没从腰间抽出,姜虎眼疾手快拔出腰间佩剑,将一人活活刺死。

原本一脸笑意的傅绎顷刻间脸色阴沉可怖,他抬脚朝被刺死的官差身上狠狠踹去。又将衣袖中的玉佩举到那几位活着的官差面前,阴森森地道:“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那玉佩晶莹剔透,玉佩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龙,龙身刻有绎字。叫那些官差吓的脸都变了色。

“怕了?”傅绎面笑皮不笑,低沉的音色宛如来自阴间的恶鬼。

那些官差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傅绎不屑笑了笑,看向王良道:“把这人找个地儿好生葬了。”

“是。”王良扔下鞭子,将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春发抱了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傅绎侧过头淡淡看了一眼春发身上的伤,忽而转身又看向那几个吓得腿脚发软的官差,问道:“他是被谁活活打死的?”

那几个人都低下了头,谁都不肯说话。

傅绎微微颔首,淡淡一笑:“看来你们是共犯了。姜虎,依照明成律法,犯人被严刑逼供致死,执法之人该当何罪?”

“回主子,该当死罪。”姜虎道。

“既然是死罪……”傅绎微微思了思,指向春发的尸身道:“他如何死的就叫这几个人也如何死,这样才能叫那些不把明成律法的人长长记性。”

“是。”姜虎将鞭子又从地上捡起,狠狠抽向了那几个官差身上,疼得官差嗷嗷直叫。

顾艾躲在梧桐树后看着,一行清泪毫落了下来。傅绎所作所为,解了她心头之恨。见王良骑马带走了春发尸身,她亦悄悄跟了上去。

壮马跑得太快,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任凭怎样追赶也无法撵上他们。好在王良并未拐弯,她一直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她几乎快要跑断了腿时,见王良在一片林子处停了下来。她不敢跟得太近,只敢远远躲在树后偷偷去看。

她看见王良抽出腰间大刀,将树下土壤劈了开来,把春发尸身平放进坑中,又将土盖好。待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身又骑马离开。顾艾见他正是去往顾府,心中稍定,看来傅绎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她也好提早做打算,去说服傅绎来帮她。

顾艾环顾四周,见这片林子四周无人才不再躲在树后,缓缓朝着埋着春发的那棵树下走去。林间蝉鸣鸟叫,有风吹来,将她的青丝吹至脸庞,显得她愈发的憔悴不堪。她面向大树席地而坐,双手抱住双膝,静静地看着埋葬春发的地方。她紧紧抿着唇,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你啊,一直都那么傻。从小我就教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偏偏就是记不住……现在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莫说是你,连我爹跟大哥都是一个样儿,你们都要在人间留下清白。一个个儿的都不怕死,可是我怕啊。你们爱我疼我,若是你们都没了,只留下我一人在世上又有何欢乐可言?”

说着说着她的泪又落了下来,她急忙抬手去擦,低着头强颜欢笑:“春发,曾经你总问我,为什么要给你起这样一个名字。以前我不想说,总觉得好时光多的是,可哪里明白不过转瞬之间就乐少悲多……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所以用诗句替你起了名。如今我说与你听,可你还能听得见吗?”

风吹的树叶飒飒作响,吹乱了她的青丝,吹起了她的衣袂,她红着眼眶抓起一把土,撒在了埋着春发的土上,缓缓开口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为顾家洗刷冤屈,定会接你回去,若是……罢了,我必须得走了。”

她站起来转身离开,在背向春发时,泪水顷刻间涌出,她抬起衣袖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完。她慢慢朝着顾府走去,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