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发制人
明成三十七年夏,顾府明珠阁内。
顾艾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醒,起身穿了衣衫打开门,见大喜跟春发正抱在一团扭打。
“住手!”她厉喝一声:“在我门前打架,成什么样子。”
大喜跟春发扭头一看,吓得连忙松开了彼此,朝她跪了下去。
“为什么打架?”她问。
两人都低着头,不肯说出缘由。
顾艾见这两人双肩膀因害怕而微微的发颤,严肃道:“出了什么事?”
春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顾艾,唯唯诺诺道:“小姐,我们闯了大祸了,大喜昨夜去街上买桂花糕,结果迎面过来的马车把大喜撞倒了,大喜气不过要跟人理论,结果车夫……”
春发说了一半,后面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顾艾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后来呢?”
春发使劲儿摇头,死活不肯再说下去,他撞了撞大喜的胳膊:“你跟人打架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么,后面你接着说呀!”
大喜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反正横竖都是死,一人做事一人当……”
春发连忙拉住大喜的胳膊,急着说:“小姐最有主意了,你跟小姐说说来龙去脉,看看有什么办法补救。”
顾艾越听越糊涂,也不知这两个仆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事,竟然吓成这样。大喜与春发跟她一起长大,皆对她十分忠诚,见他们害怕成这样她就动了恻隐之心,看着二人威逼道:“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犯了错别人不会说你们,只会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会管教人,现在不从实招来,难道要别人找上门来骂我么?”
大喜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不会的,我现在回来就是跟小姐告别的。这些是我赎身的银两……”
大喜颤抖着双手,将怀里的银两掏出来,递给了顾艾:“小姐,大喜日后是自由人,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绝不连累你半分。”
春发听此话,脸憋得通红,扭头看着大喜:“这些钱还不都是小姐给你的,你怎么拿着小姐的钱赎身,你以为小姐会放你走?”
大喜怒吼了一句:“我要是不走,会连累小姐的……”
春发一拳打在了大喜的脸上:“不准走!你要是走了,以后还要吃苦头,你身子骨弱,靠什么养活自己……”
大喜挨了打,又抓住春发的衣领子:“你留下照顾小姐……”
顾艾眼见这二人又打起架来,上前将他们拉开。她站在两人中间,谁都不敢再出手,唯恐稍有不慎就伤了她。
春发终于沉不住气了:“小姐,大喜被马车撞到之后,本不想跟人发生争执,可那辆马车压坏了小姐的桂花糕,大喜气不过,要那人再给小姐赔一盒,哪只马车里的人掀开了帘子,二话不说就叫人打了大喜一顿……”
“岂有此理!”顾艾气道。
“就是啊。”春发使劲儿点了点头,又把大喜的衣服袖子拉起来,让顾艾看:“你看,大喜被揍得都是伤。”
顾艾看向大喜的胳膊,果然看见到处都是伤痕。她抿了抿唇,问大喜:“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大喜低着头,不愿意说。
见他不说,顾艾只好去猜:“咱们这儿的达官贵人?你说出来是哪家,我去给你做主。”
大喜摇了摇头。
不是这儿的达官贵人又能让大喜这么害怕,难道来自都城?顾艾又开口道:“爹在都城的地位也不低,你大胆说出来……”
这下大喜彻底不说了,只把银票递给顾艾:“小姐,您让我走吧……”
顾艾脸色沉了沉:“说是不说?”
大喜的手微微颤了颤,头低得更甚。
“到底惹到什么人,说!”顾艾大喝一声。
大喜终于说了出来:“那马车离开时我见里面有明黄色的绸缎……”
顾艾心下了然,只有皇家人才能够用明黄色物件,想来大喜是被皇家的人打了。她微微思了片刻,道:“那你也不必离开我,皇家的人打人在先,怎么你还像做错了事一样。不要怕……”
“小姐,我怕得不是皇家的人打我。我怕得是招惹了二殿下。”大喜沮丧道:“二殿下这个人阴晴不定,心情好时也许会放过我,可是心情不好时万一因我的过错而治顾家藐视皇权之罪……”
顾艾对这个二殿下一无所知,可大喜如此害怕就不由猜测这人绝非善类。倘若真是这样,那大喜惹得麻烦可真的太大了。
大喜为人老实巴,见顾艾不要银票就一直举着。顾艾头疼不已,只好先把银票收下,又看向春发道:“你把他看好了,他要逃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春发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没明白顾艾是何用意,过了一会儿才咧嘴嘿嘿一笑,按住大喜的胳膊:“小姐的话听见没有!”
大喜瞪眼:“小姐,我不想害你啊。”
顾艾淡淡地瞥了一眼大喜:“你怎么知道就是二殿下的马车,万一是其他的呢?”
“这……”大喜愣了愣。
这憨厚的样子倒是把顾艾惹地笑了起:“放宽心,我先想想办法,等我想到办法了,就带着你一起去见见那个人。”
“他不来找我们,我们还去见他?”大喜惊讶得合不拢嘴。
顾艾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对啊!”
大喜越听越觉得不对:“那可是皇家的人!”
顾艾却不说了,转身回了闺房,坐在梳妆镜边她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街上人这么多,却只有大喜一个人看出来那人是皇子,可见这皇子虽是叫侍卫打了大喜,可是还是有些避讳行头的,不然他应该让侍卫浩浩荡荡地开出一条路来,而非仅仅只坐了马车来。既然如此,那她就先发制人,这么一想,她顿时计上心头,便往大喜跟春发的住处走去。她敲了敲门,在门外开道:“走吧,我们去讨一个公道。”
门就从里面被打开,大喜满脸惆怅:“小姐,我……”
“不许多嘴。”她转头看向春发:“当时侍卫动手时,你可看得一清二楚?”
春发点点头。
“很好,等下见了那皇子不要怕,把你看到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顾艾说完话,又看向垂头丧气的大喜,知道他是心里怕得厉害,又道:“等下你什么都不要说,只管低着头便是。”
大喜还想说些什么,便被顾艾挥手打断了。顾艾转身朝外走去,高声道:“跟上来。”
大喜仍不愿走,春发撞了撞他的胳膊:“走啊。”
无奈之下,大喜只好跟着春发一道往顾艾的方向走去。
出了顾府,大喜一直闷闷不乐,顾艾见状,宽慰他:“我自有法子法对付他,不会叫你走的,更不会让顾家陷入为难境地,你只管配合着我就好。”
大喜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顾艾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映在脸颊两侧,显得可爱极了,大喜赶紧站得离顾艾近了几分:“小姐,不能笑啊,你这笑得让那些歹人看了起歪心思。”
顾艾皮肤白皙、眼睛明亮、口齿纯白、樱桃小嘴,不笑时都容易招惹路人来看,笑时就更引人注目了。所以每逢出门大喜都要替她挡住那些路人的视线,方才顾艾见大喜忧心忡忡,就使了这一招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大喜现在满心思都在想着遮住她的面颊了。
此情此景,让顾艾笑意更深,大喜急道:“小姐……你不能笑啊……”
花舟城里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小本生意的农家人挑着菜担穿梭于路中,这热闹的景象让顾艾心情大好。
穿过闹市,顾艾便走进了滕云斋,春发与大喜也跟了进去。
腾云斋的大堂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春发在旁道:“小姐,您是饿了么,我去要个雅间。”
顾艾摇摇头:“不饿,我们来找人。”
春发疑道:“找谁?”
春发正问着话,迎面走来一人向顾艾鞠了一躬:“顾小姐。”
这人正是滕云阁的掌柜,她道:“我来这里找个人,打扰了?”
那人赶紧道:“您的到来让我们这儿蓬荜生辉,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只是不知顾小姐要找什么人,我能否帮上一二?”
顾艾指了指二楼:“不用劳烦,他就在上面。”
那人识趣地让了让身子:“顾小姐请便。”
“谢了。”顾艾抬脚往楼上走去。春发跟大喜连忙紧跟其后。
上了楼,顾艾见尽头处有两人持刀守在门口,便脚步一拐往那边走了过去。
侍卫见顾艾走来,厉声道:“不准靠近。”
顾艾当真不往前走了,站在那儿委屈兮兮地看着守门人:“我想找人。”
“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赶快离开。”右边守卫下逐客令。
顾艾也不急,慢吞吞地道:“他就在里面。”
右边的守卫欲要再说些什么,左边的守卫一把抽出腰间佩剑,指向顾艾:“跟一个妇人废什么话,再不走就杀了你。”
大喜生怕顾艾会吃亏,连忙挺身而出,将顾艾挡在身后:“我们不过来找个人,你们还有理没理了!”
“跟我们讲道理?我们就是道理。”左边的人冷着声道:“赶快滚,不然我杀了你们。”
顾艾从大喜的身后偷偷探了探头,红着眼,似乎是快要被吓哭了。
左边守卫见顾艾这个样子,哈哈一笑:“这么胆小还敢闯进来。”
大喜双腿都在打颤,这个时候却很大声冲着那守卫道:“你敢欺负我们家小姐……”
门忽然被轻轻地打开,一个身穿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眉眼带笑地走了出来,他往顾艾方向看了一眼,见顾艾眸子里凝了几滴泪水,转过身呵斥两个守卫:“平日里欺负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女子都欺负。”
那两个守卫立马跪了下去:“奴才知罪。”
那男子转过身,往顾艾跟前走了几步,大喜急忙大喊:“不要过来。”
春发在顾艾耳边小声开口:“小姐,欺负大喜的人就是他。”
顾艾心里笑了笑,早就知道里面的人是他。面上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只默默低头垂泪。
那男子双手举高,笑得如沐春风:“不要怕,我不会欺负你家小姐,我是来道歉的。”
大喜根本不信也不敢多嘴,心里时刻牢记顾艾出门前的叮嘱,故而只低着头闷声不吭。
春发在这个时候也不知该怎么办,见大喜低着头,他也低着头。
那男子见状,站在原地看着顾艾,轻声道:“小姐,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这时候顾艾哭得更是委屈了,她从衣袖中拿出绣帕,一边哭一边擦着泪儿:“今早我一起来听见这两个小厮在院子里打架,就问他们为何而打,谁知他们都不肯说缘由,有一个竟然为了不给我惹麻烦,让我把他赶出去……我跟这两个小厮从小一起长大,早已经把他们当朋友,可是他们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去……我就不信大兴没有王法,想要跑来找你说理,可你的人倒好,拿着剑要杀我……我……”
大喜从未见过自家小姐流过这么多眼泪,他气得眼都红了,冲到两个守卫跟前:“我跟你们拼了……”
那两个守卫见大喜撒泼,正要将其推开,那男子却开口道:“仆人不过是护主心切,你们欺负了人家的小姐,有什么资格去还手?”
被那男子一训,两个守卫当下再不敢乱来,任大喜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拳打脚踢也仍然站如松柏。最后大喜打累了蹲在地上直喘气,可顾艾的哭声仍旧不止。
春发见顾艾哭,眼眶也是红得吓人,指着那两个守卫说:“就是他们……他们把小姐吓哭的,我家小姐从来都没被人这么吓过。”
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微微弯了弯腰,赔礼道:“对不起,我代守卫跟你道歉。”
顾艾抬起了头,哽咽道:“那你还欺负大喜了呢!”
“大喜?”那男子眸子微抬,疑问道:“谁是大喜?”
顾艾指了指大喜:“他。”
那男子恍然大悟:“实在抱歉,我现在想起来了,昨天我以为他是刺客,这才让人打了他一顿。”
顾艾吸了吸鼻子:“那大喜就白挨了一顿打么?”
那男子思了片刻,看着顾艾道:“那我把打大喜的人打一顿,给你们出出气,再赔一些银两,让大喜好好治伤,你看这样如何?”
顾艾点点头,对他的话还算满意,又问:“那这两个守卫吓唬我,你又如何处置?”
那男子侧身看了看那两个守卫,那两个守卫立刻低下了头,他沉声道:“扣罚俸禄半年,日后倘若见到小姐,都要低头绕道走开,这样如何?”
“扣罚俸禄没人监管,他们是你的人,这作不得数。”顾艾得理不饶人。
那男子问:“依小姐之见……”
顾艾道:“应该现在就把那两个侍卫的钱扣下来,给我做补偿。”
“小姐这是信不过在下吗?”那男子不由多看了几下眼前的人,真是……有点意思。
顾艾直言不讳:“跟你素不相识,凭什么要信你。”
那男子摇头一笑,对两个守卫命令道:“把你们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拿出来。”
两个侍卫原先嚣张跋扈,此时却低头丧气,纷纷搜着各自的衣袖,将衣袖里装的碎银统统都摸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那男子又命令道:“放在地上做什么,给人送过去。”
他们又弯腰将其捡起来,低着头送到顾艾跟前。
他们长得又高又壮,方才还凶神恶煞,现在却乖顺无比,这让春发得意极了,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男子又道:“你看,小厮都笑了,是不是该原谅我们?”
顾艾点点头将那些钱财接过来,让春发装好,跟大喜说:“咱们走。”
大喜哎了一声,赶紧走到顾艾旁边。随着顾艾一起下了楼。出了滕云阁,大喜闷闷不乐:“小姐,对不起,让你受欺负了。”
顾艾转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刚刚我是装的 。”
大喜根本不相信:“可你刚才你哭得那么伤心。”
顾艾哈哈一笑:“若是不哭,怎么可能让那人给我道歉。”
滕云阁内,那男子坐在小几前慢慢品着茶,两个守卫面向墙壁、一脸愤恨。
半个时辰过去,左边的侍卫叹道:“主子,分明是那个小姐耍赖在先,您却罚我们面壁思过。”
右边的侍卫也跟着开口道:“就是!最初我们让她走,她偏不走,我们才拿剑……”
“多嘴。”那男子淡淡开口道。
那两人立刻不敢吭声了。
半晌过去,那男子又道:“幸好叫大喜的小厮开口说话,我听出音色才出来制止你们,否则今日我要被花舟城的名流人士人看尽了笑话。”
那两个守卫一脸迷茫,不知主子此话何意。只听那男子缓缓开口:“这女子分明有备而来,知道我是个人物丢不起脸,所以专挑了人最多的时候过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欺负了她。”
“主子,我们明明没有欺负她啊……”
“王良,你没反应过来吗?”左边的侍卫打断了王良:“她就是找个缘由去哭,哭了之后事情就会闹大。滕云阁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哭声越大,过来看热闹的就越多,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说我们欺负一个女子。”
“还是姜虎反应快。”那男子拿起放置小几上的扇子,微微摇了摇,笑道:“想不到花舟城还有如此聪明的女子。”
王良气不过:“难道我们要被她摆一道么?”
姜虎:“谁让你跑得没有刺客快,差点让主子受了伤,要不然我们大家谁都不用当惊弓之鸟,那小厮也不会挨了打,说到底,罪魁祸首都是你!”
“好,好,怨我,都怨我。”忽然王良又想起什么,问向那个男子:“主子,你说她那么聪明,会猜出您的身份么?”
那男子唇角一勾,丹凤眼上挑了几分,薄唇轻启:“来的时候或许不知道,现在一定是知道了。”
王良又问:“要不要去灭口?”
那男子笑着摇摇头:“不必,以后想必会躲着我。”
姜虎赞同道:“看她刚刚走得那么快,明显是怕主子的。”
王良不禁疑惑了:“那她还敢来找主子!”
提及此,那男子笑意更深:“这是先发制人,她怕我们先去找她的麻烦,所以才找上门来,若是我出去的不及时,她就会上演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欺负了她,如此我便是无礼在先了。”
“可是……并不是这样。”王良摸了摸头。
那男子轻轻扣了扣小几:“说出去能有几人信?大家都认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