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远见与威名
黄金时代四字一出,更是如同在舰桥中丢下一枚真空炸弹一样死一般的寂静。
“沙…沙罗大人,您是说,那个早已湮灭的黄金时代?”
布雷德颤抖着问。
沙罗并不回话,只是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是了,本就毫无疑问的,对方并不是什么星际古董收藏家,也不是什么掌握着阿斯塔特制造技术的神秘军团。能眼都不眨的拿出一百吨未经污染的新鲜食物,能把整艘巡洋舰当做商品交易,甚至于还能控制早已禁绝的人工智能技术,即使再怎么不可能,对方也一定是黄金时代的上古先贤无疑。
尽管并非有意如此,但只要一眼,两万五千年时光所累计的庞大威压仍排山倒海的向他涌来。布雷德只觉心肝俱颤,他已经在连番的冲击下感到无所适从,似乎只有跪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布雷德单膝跪地,低头但凭吩咐,他的六个兄弟也毫不迟疑的重复他的动作。
“智控系统已激活,正在搜索责任人……检测到沙罗·戈多雷先生,尊敬的指挥官,欢迎您接入‘未命名’巡洋舰控制系统。”
智控AI冰冷无情的女声在舰桥响起,沙罗回头在指挥台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一番,智控AI的声音继续响起。
“移交控制权,至博塞里家族与加百利家族。”
“首次接入新的责任人需要进行血液验证,请稍候。”
“来验血,把这艘巡洋舰交给你们,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沙罗指指身后,指挥台上弹出一个凸起,博塞里与加百利排好队一个个走过去完成采血工作,凸起随之收回,一切陷入静谧。
良久,智控AI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血型录入已完成,身体解析完毕,已开放后续控制指令。欢迎,博塞里和加百利家的先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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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型录入与全面身体解析保证了这艘巡洋舰会且只会听从博塞里兄弟七人的指令,而在人工智能检验血型录入数据的过程中,沙罗已经提取了布雷德为他准备的整套帝国全史书籍的信息,整个的塞进了脑子里。
随后,巡洋舰载AI的操作方法与全套功能被打包,以生物思绪讯号包的形式直接发送到他们的大脑当中。对于接收信息的七兄弟来说,这个过程就好像突然想起了某些被遗忘的记忆那么简单。
“好了,所有人都过来。”
沙罗斜倚在投影着博塞里与加百利家族签名的那面墙上,安妮在他身旁安静乖巧的站着,他招呼因为巨量数据流冲击而陷入离神沉思状态的七个壮汉,把他们从思考中唤醒。
“交易达成,这艘巡洋舰现在属于你们,这艘船的智控AI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并为你们之后的航路提供参考和援助。虽然后续我不会再参与这艘船的管理,但我希望你们像对待自己亲生孩子一般妥善的对待它。”
“接下来谈谈我的故事吧,两万五千年的经历太过漫长,即使穷极你们的一生也听不完我过往经历的哪怕一个阶段,所以我长话短说,你们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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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你们是如何看待这个银河的?”
七个壮汉在沙罗身侧站成一排,简直密不透风,但沙罗却不将视线投向他们。他的目光宛若实质,直直的投向舷窗外的无垠星海。
“不久前,我造访过太平星域的一颗边陲星球,在那里获得了帝国一些已经过时十几年的老旧历史,也得到了按照现行纪年法计算时间的方式。现在,应该是人类即将迈入第四十二个千年的伟大路口,作为生于这个时代的人,你们对眼下的宇宙,态度如何?”
“很难回答?显然如此,也许你们对此并无感觉,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也许你们已经习惯了,认为没必要做出改变。也许两者兼有之,这很正常,你们在所处时代的背景里如鱼得水,就如同鱼缸里的鱼,不会去思考,也想不到背景板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沙罗侃侃而谈,一种狂热演说家的虚影仿佛浮现在他身上。他并非生来如此,这只是在两万五千年的漫长生命中,作为指挥官不得不学会的一项技能。
“但我不能,我从两万五千年前的黄金时代一路走来,一直在河外星系探索开辟,在无数个漂泊于群星之间的日日夜夜里,就连我的梦都满是地球,或者我该说神圣泰拉的影子。我就不必和你们描述黄金时代的宏伟图景了,在历史的长河里刻舟求剑一个早已逝去的遗迹没有任何作用,只放眼看看你们周围的银河吧。”
“你们真的能对这个银河感到满意吗?泰伦虫族,混沌四神,绿皮兽人,叛变星际战士,还有许多我不提及但不代表没有的威胁。我看到这个帝国行将就木,一个星域内的通讯都能迟滞十二十年,我听闻无数星系燃烧战火,每时每刻都有平民哀嚎恸哭天地崩裂溃灭。我闻到腐朽与懒惰的气息,远了不说,就在你们的商船上,现在还充斥在我的鼻腔里。或许你们七个尚且残余进取之心,但你的船员呢?我只看到些尔虞我诈虚掷苟活之辈,令人作呕。”
“或许你们会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但是告诉我!你们每夜入睡时,有没有担心过虫族和兽人将你们尽数化作血食!有没有担心过星际海盗登船杀人越货劫掠一空!有没有担心过混沌诸神腐化的滋孽把自己变作不人不鬼的怪物!你们可否有真正安眠过,怀着轻松的心情入梦,而不必担心忧虑明天的前途未卜将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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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激昂处却尽是沉默,良久,沙罗缓缓地舒一口长气,他的情绪也随之缓和下来。
“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活在当下无问明天的生活,甚至可能已经做好了哪怕今日便死的准备,但我不能,我决然不能只是遗世独立,满足于当下如此境况而已。我不知你们是如何看待神圣泰拉那个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一万年的帝皇的,也许你们只把他当做一个图腾,或者干脆就视若无物,反正他的福泽也恩及不到你们这个过了不知多少代的帝血行商身上。”
“但我可以理解他,一个高尚之人的自我牺牲,使整个银河系的人类免于倾覆在亚空间崩裂肆虐的阴影之下。这是一种伟大而无私的博爱,我自认不能与他相比。”
“可尽管如此,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无关乎是非荣辱,也绝不只是为了受人赞誉而做。我要将人类带回从前那个光辉的时代,即使我知道那早已无可挽回。”
“我想,作为往日荣光的遗民,既然我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既然无尽的时光无法将我吞没灭散,那么,让一些变得更好,修正所有的混乱和无序,就是我应当履行的职责。”
许是情绪烘托的够了,又或许是单纯的说教无甚作用,沙罗忽然感觉一阵疲惫,他深刻的明白这将是一条漫长而艰险的路。
但他并不后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一定会走出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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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说无益,我需要的是你们的声势。”
些许停顿后,沙罗继续他的发言。
“借助这艘巡洋舰,我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行商旅途中尽可能的传播黄金远征舰队的声名。你们是商人,应该最擅长散布消息这种事,我不要求你们真正去和敌人战斗,我只希望你们尽己所能的播撒希望的种子。”
“同时,我要求你们为我服务,在后续的行商旅途中尽可能的为我收集文献、史书、古董和各种信息,我会用能力所及内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来支付。包括但不限于食物、武器、资源、甚至是技术图纸和其他你们想不到的技术。”
“你们可以开展雇佣,我相信商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和消息网,至于如何笼络他们,就不需要我再多赘述了,如果你们不知道只会让我怀疑你们的智商。”
“不必担心通信问题,这艘巡洋舰上搭载了随时都可以联系舰队的通讯系统,控制权同样有且仅有归属在你们名下,如果有任何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或者遇到什么麻烦,随时通知我。”
“是,谨遵沙罗大人旨意。”
七兄弟单膝跪地,他们早已对沙罗心悦诚服,因此对于这个本就等价甚至有所小赚的要求没有任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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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不停的说了许多,即使是沙罗也干倒有些口干舌燥,他向安妮伸出手,当了三百年秘书对沙罗想要什么早已门清的她立刻递上一瓶水,沙罗润润喉咙,随后抬起手,时空涟漪的淡蓝色光雾再次浮现。
七件晶莹剔透的背心样甲胄随着沙罗手指的勾动被传送到了舰桥的地板上,这些防弹衣样的甲胄看起来就像是由清澈透明的蓝水晶构成,看起来坚硬而晶莹剔透。
“出于我个人,这是给你们的一些礼物。”
“这是内置超时空传送功能的防弹衣,用的材料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总之,它支持在一百公里内进行自由且无后摇的传送,希望你们能在这个凶险的宇宙里尽可能活得久一点。”
话说到这里,已经几乎涵盖了所有应当陈述的事。简单交代了博塞里和加百利七兄弟几句,沙罗就带着安妮一起通过舰桥的传送装置来到了巡洋舰的空港区。
七兄弟将两人送上登陆艇,随后目送他们离开。沙罗并不为他们的忠诚担心,黄金时代的技术已经为他留足了后手,而且他相信,博塞里和加百利们已经足以被折服。
现在,沙罗和安妮将回到最后堡垒号,一位新成员还需要他去迎接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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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与舰队交错离去,待到回到最后堡垒号,先前两军对垒一样的阵列已经交融到一块,在短暂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向全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伴随着传送装置的一声脆响,沙罗与安妮重新在最后堡垒号的舰桥中出现。
22.03.99正在和炎山核对航线,夜洛随便找了张椅子坐着玩游戏,沈砚宁闲来无事,随手抄起剪刀修剪二楼生长茂盛的一棵迎客松。
“诸位,我方便见一下咱们船上新的小客人吗?”
沙罗轻轻拍手,用不大但所有人都清晰可闻的声音询问道。
“回来之后王诗涵领着去医务室了,她那些皮外伤修复起来不难,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之类的。如果医务室没有那就去装扮中心看看,我估摸着还没到选房间住那一步。”
沈砚宁一边修剪那棵迎客松蔓生不规律的枝叶,一边回答沙罗的话,舰桥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偶尔出现的新消息提醒与数据流会产生一些细微的噪音。
沙罗在沈砚宁话说到一半时就开始拔腿往外走,他随意的勾了勾手指示意安妮跟上。沈砚宁的声音远远地追上来,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但对于沙罗来说,提取出必要的信息已经足够。
安妮就这样看着沙罗随意的往外走,回到旗舰后他似乎莫名的心情大好,走出舰桥的左侧的门之后,安妮透过背影看见他的双手如影般上下翻飞,一个有些复杂的“势印”从他手中结成,安妮虽然不记得这些印的具体表意对应着什么,但她可以轻易地看到结果。
感受到势印的纳米粒子自沙罗周身的每一毫厘显露形态开始集结,很快,一个小小的黑色宇航员音箱从虚无中诞生,它有着白色的面镜与两条腿上小小的火箭靴,甫一诞生就听从沙罗的心念,放起了他最喜欢的蓝调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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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印”是一种基于纳米粒子技术所衍生出的科技,可以让权限足够的使用者通过一些复杂的手势结印,来操纵纳米粒子形成使用者想要的工具或器物。
这项技术最终因为纳米粒子可以构成的项目太多,导致势印种类与绘制手势太复杂,最终被更加优秀的可以直接读取思维意念的脑皮质内嵌芯片所替代。但通过势印进行操控的相关功能并没有关闭,也就由此给沙罗这种独断亘古且颇有闲情逸致的老怪物留下了学习与操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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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扫地机器人反复地清理着一张床位附近的地面。显然,沈砚宁预知的行动轨迹并无差错。
沙罗只看上一眼便用有些浮夸的动作关上了门,他并没有使用舰桥那里可以直接抵达的传送装置,而是选择在整个最后堡垒号里肆意的散漫步行。随着奔流的音符从蓝调爵士变成了合成器流行,沙罗的步伐随着在周身上下漂游翻飞宇航员音箱一起灵动激越,甚至于与翩翩起舞无甚区别。
作为最近三百年沙罗唯一的书记官,对于他的这种表现,安妮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听不懂那些由古泰拉语演唱的歌曲,也搞不清沙罗这么做的缘由,但从音乐中共情倒是非常容易。
音乐这种纵贯人类历史四万年的艺术形式不受文明与语言的影响,能够在迥然相异的环境中传递相同的情感。安妮想,这大概是这位传奇某种释放自我的方式。
由于一些少女常见的矜持,安妮虽然理解,但总是难以融入。于是她只是在后面跟着,放空大脑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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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扮中心近在眼前,美其名曰装扮中心,实际上就是一个服装商区而已。最后堡垒号上仍保有服装行业,虽然有更加便捷的服装生成器,但为了给舰队十亿成员中从事相关行业的设计师们留条活路,也为了给拥有无限可能的艺术留下些余地。生成器的功能被人性化的有意限制了,只保留一些泛用性最强的套装供人免费选用。
沙罗捻起两个响指,清脆的响声重新唤回安妮的注意力。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后者此时一定在走神,在他纵情享受音乐的当口她总是如此,仿佛约定俗成。
他指指装扮中心的大门,随后便踏着一个近似于三步两退的无序舞步一骑绝尘的向大门里走去。
拉缇诺舞步…不,似乎更像是迪斯科…
安妮在沙罗身后勉力辨认,但她突然一个激灵,随后便摇摇头,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开始分析沙罗的舞步。
安妮自嘲的挑挑眉,便也迈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