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很草率
盛京。
苗世子之事如水上涟漪,事过再无波澜。
“这都要过年了,怎么此时让他们回去。”老夫人呢喃了一句。
老伯爵清了清嗓子道:“妇道人家休要多言,那是皇命。”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只让下人准备东西。
腊月二十。
余显带着妻小起程去往边关。
柳家两老来送,母女抱着哭了一场,此次离别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年月。
一路人马浩浩荡荡,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余显回头望去,看见岳父母任然站在原处目送。
他心里忽然难受起来,此前他偷偷回过一次江尾村,扮作叫花子来到自家门口。
一个少年妇人抱着孩子来驱赶他,被坐在院子里磨刀的吴老汉制止了。
他拿了些吃食倒在他的碗里,一个孩子跑上前抱住他的腿喊爷爷。
他坐在门口吃着父亲给的饭食,到了晚上母亲弟弟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来了,看见他坐在门口也没有赶他走。
刘氏还盛了饭给他,他望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他的娘,他的亲娘,他想上前告诉他,他是吴长庚,他是她的儿子。
“孩子,慢慢吃,还有呢!”说完竟然也湿了眼眶。
等坐回去时,吴贵生问:“娘,怎么了?”
刘氏吸了吸鼻子说:“我见那花子的眼睛像长庚。”
一桌子人都不说话了,默默低头吃饭。
就这样他在家门外睡了一晚,听着家里人的说话声。
第二日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小小的人儿背着书包去祠堂上学,走路一蹦一跳的。
路过他身边还把自己的菜饼子分了一个给他。
“小宝,你干什么呢?快点。”同村的孩子喊他,等他上前那孩子对他说:“你干嘛?万一是拐子把你拐走了,可就看不见你娘了。”说完拉着小宝就跑。
他跟着孩子们到学堂,坐在外面听他们上课。
“吴轩昂昨日的书背熟了吗?”先生问。
小宝站起来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诵,那清脆的声音一声声通过耳朵装进他的心里。
吴轩昂应该是孩子姥爷起的名字,他的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姥爷起的。
放学时他又跟着儿子身后,随他回家。
“你看,让你别给他吃食,现在好了吧!赖上你了。”栓子说。
小宝回头看确实是这样,撒腿就往家跑,到了家就把院门关了。
“怎么慌慌张张的?有狗撵你呀!”蓉蓉没好气的说。
“二姐,有个叫花子跟着我。”
“叫花子?”
聂薇薇喊了花来福:“应该是想讨吃的,盛碗饭给他。”
花嫂子盛了饭夹了些菜,花来福端着去开门,果然门口站了一个叫花子。
他装作很饿的样子,接过就坐在门口扒饭。
然后透过脏乱的头发看向院子里,他的妻子魏氏,在给儿子洗脸洗手,两个女儿也都乖巧伶俐,家里这些下人他是知道的。
没有想到没有了自己,她们也能过得这样地好。
如果当年他不做那件事,如果他还是吴长庚,此时温柔的妻子活泼的孩子,有田有屋有产业,一家人平淡温馨的生活在一起。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有得便会有失,那里能那么齐全。
如今亲自看了也放心了,父母兄弟生活不愁,老婆孩子日子也过得富足,就让他们当自己死了,世上再没有吴长庚吧!
花来福见他朝院子里望,便转身挡住他的视线。
他也没有恼,吃完把碗递给他,道了声多谢,然后出了江尾村。
等走出村子时,他回身下跪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江尾村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思绪拉回,他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走到队伍的前头去。
柳叶欢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她知道他偷偷回了一趟老家,可回去干什么她不知道,夫妻一场他有事瞒着她,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聂薇薇这边,几天的扫荡,买了不少东西。
还买了个护院。
一个奴隶贩子牵着一行十来个奴隶,有男有女,个个锁着脚链和手链。
说是北边的异族,各个人高马大身体强壮,买回去看家护院最合适。
当街叫卖,女奴开价十两,男奴要价二十两。
围观的人多,并没有人上前要买。
谁知道这些人野不野,万一跑了,这不是就打水漂了吗?
再说异族人能忠心侍主?卖得这么贵还不如去牙行挑选调教好的下人了。
那奴隶贩子一连在街上叫卖了四五日,也只卖出去两个小女奴。
剩下的怎么都卖不动了。
最后大甩价,女奴八两,男奴十五两。
有些大户人家少爷觉得新奇,便掏钱买了女奴回去,奴隶贩子把锁打开,换成绳子拴好,让买主如牵牲口一般牵走。
这日聂薇薇在对面铺子挑选做菜的八角大料,蓉蓉就靠在门口看着外面,那奴隶贩子卖力地吆喝着,时不时会被人挑走一个。
等聂薇薇买好东西,付了钱拉着蓉蓉准备回家时,蓉蓉指着对面的奴隶说:“娘,咱们也买一个吧?”
聂薇薇看了看那些蹲在地上的奴隶,大冷天穿着破烂单薄,露在外面的皮肤青紫皴裂,光着脚,脚踝手腕因锁着铁链已经磨得溃烂流浓红肿。
聂薇薇朝蓉蓉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外族人,手续也不齐全,万一跑了,或是起了歹心,咱们一家老小可就没命了。”
蓉蓉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奴隶,低下头想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娘,不会的,我看着他不像,我拿自己的钱买,不花娘的钱。”
“蓉蓉,你还小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他们被捉了来,不是心甘情愿为奴的,这样的人不会甘心做奴,会怨会恨,捉他们的人和买他们的人他们都会恨,你想想,如果是你,被人捉去卖给异族,你不恨吗?你不想回家吗?听话,咱们回家。”
蓉蓉低着头乖乖跟着娘亲回到舅舅家。
可她一直情绪不高,连吴燕说带她买鸡蛋糕都不去。
连着两日都是如此,聂薇薇已经打包东西了,魏书珩也雇了车,准备让父母妻子带着孩子跟着大姐先回家。
蓉蓉靠在屋门口,无精打采的。
聂薇薇看着她,最后说:“你真的要买?”
蓉蓉也不说话,聂薇薇站起来后又蹲下来看着她道:“行,走吧,就当积德行善了,可如果卖光了或是奴隶贩子走了就不要怪我了。”
蓉蓉立马笑着点头,拉着娘亲的手喊道:“快,咱们快点。”
魏书珩也叹了口气说:“大姐你太惯孩子了。”
三人到了街市,那贩子还在,可手里的奴隶就剩三个了。
蓉蓉急得不行,那个人可不能被别人买去。
到了跟前,她才松了口气,指着那最靠后的男奴说:“就是他,就是他。”
“为什么是他?”魏书珩问。
还没等蓉蓉回答,那奴隶贩子就热情地上前招呼了。
“姑娘有眼光,这是这批人里最健壮的。”
魏书珩笑了一下道:“最健壮的,那就是说也是最野最不服管的了?那还是不要了,说不定那天就跑了,我这钱不是打水漂了?”
“这位老爷放心,开头虽然难训,可如今都好了,不然我也不会拉出来卖了,不是小的说大话,经我手里的哪怕铁打的骨头,我也能让他软下来。”
魏书珩和奴隶贩子说话,蓉蓉走到那男奴跟前,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奴隶看着她,又抬头看了看小姑娘身后的人。
聂薇薇也看着他,脏污的脸,皴裂的唇,黑白分明明亮的眼睛,眼睛里竟然如此地平静,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不甘。
他又看向蓉蓉,点了点头。
魏书珩最后以十三两的价格买下了他,奴隶贩子把卖身契交给魏书珩。
魏书珩看了看,这奴隶名叫耶云。
聂薇薇没有接绳子,而是把绳子解开了,耶云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解很快恢复平静。
“我买的是人,不是牲口。”
说完带他去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衣服衣服,鞋子,又去药铺买了药膏。
到家后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高大的奴隶。
魏书珩让陆婆子打水给他洗澡。
小屋子里,热腾腾木桶,他坐下去,只有浅浅的半桶水。
热乎乎的泡着他溃烂的伤口,他眉头都没皱,迅速给自己洗了澡,处理了伤口,还拿刮刀刮了胡须,试了试手,药力未退还没有力气,穿上干净厚实的衣服,身体也渐渐回暖,他长舒一口气,准备先留下。
其他人继续收拾打包,等耶云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时,大家惊得张大了嘴巴。
美男子,五官深邃的美男子。
聂薇薇眼睛都看直了,这长相在二十一世纪,要是在娱乐圈肯定有一席之地呀!
“药擦了吗?”魏书珩问。
他点了点头。
刘氏拐了一下自己没出息的女儿。
聂薇薇才回过神来,把卖身契拿给他。
他不解的看着她,聂薇薇说:“你听的懂我们说话吗?”
耶云点了点头。
“听的懂就好,这个给你,你自由了。”
此话一出,耶云从不解变为震惊,其他人也是一样。
“你是被抓的,不是甘愿为奴的对不对?”
耶云点头。
“那我就直话直说,你被迫为奴,心不甘更谈不上情愿了,本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如今要为奴为婢,如牛马般供人驱使受人打骂,如何不恨?你的家乡你的家人是你的牵挂,思及此处如何能不怨?仇恨起杀意现,真到那时还不如现在就让你走,就当积德行善了,我可不能拿我的家人作赌。”
一院子人都静了下来,包括拉扯着聂薇薇的蓉蓉。
“这卖身契应该是人贩子自己乱写的,你的名字应该也不叫耶云,此后就好自为之,小心别再被人捉了。”
“真的放我走?”耶云的声音有些干哑,官话说得倒流利。
“我家我说了算,说放你就放你。”
说完就拉着蓉蓉走。
“夫人稍等。”
聂薇薇转身看他,他深深的行了一礼,是汉人的礼。
“你?”
“我本姓齐名胜,我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外族,如果夫人不弃,我愿留下,给夫人做个看家护院的,我会些拳脚。”
魏书珩上前把大姐外甥女挡在身后问道:“你会拳脚如何被贩子抓住的?”
“我是被朋友出卖的,那日一起吃酒,一杯下肚就手软脚软被朋友卖给了奴隶贩子。”
聂薇薇:这么狗血?
“你为何不走?不要父母了吗?”魏书珩又问。
“我……边关不太平…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所以我跟着人一路往中原走,可到底低估了人心的恶,本来我想的就是找个大户人家,给当护院的,如果夫人留下我,我一定尽心尽力忠心不二。”说完还笑了一下。
聂薇薇:老天!本来就帅,这一笑,真是要命。
“嗯…咳嗯……那就留下吧!不过我说过了,想走可以随时走。”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说完又对着聂薇薇笑了起来。
魏书珩:“这……大姐,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很草率,你不觉得吗?”聂薇薇转头去打包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