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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郑州到淇县大约一百三十公里，全程高速。不考虑城里堵车的话，只需一个半小时。

在苍茫的大平原上北行，过卫辉后，车窗西边出现了隐约的山峰，随着淇县临近，山峰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这就是横亘于华北平原与山西高原之间的太行山。

与淇县相比，我更喜欢它曾经的名字朝歌——是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淇县，朝歌的知名度无疑要大得多。朝歌，《淇县志》的解释是：“高歌黎明，喜迎朝阳，蒸蒸日上，兴旺发达。”

朝歌和一个王朝的覆灭有关，和一个举世闻名的昏君有关。

王朝即商朝，昏君即商朝末代君主帝辛，即人们常说的纣王。

王朝如人，总要给后人留下印象，虽然这些印象可能并不全面。比如商朝，它给我留下的印象有两个：一是特别迷信鬼神，商王牙痛脑热都要占卜，看看是哪路鬼神在作祟，然后杀牛为祭；二是特别喜欢迁都，商朝的首都总是在中原大地上飘来飘去，神出鬼没。

商朝建立前，从商人始祖契——就是简狄吞玄鸟蛋生产的那位——到成汤建商，共有八迁；商朝建立后，至少五迁。直到盘庚迁殷后，商都才稳定下来。《竹书纪年》说：“自盘庚徙殷至纣之灭，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后来，纣王长期居朝歌，但朝歌只是陪都或别苑，商朝的法定首都仍然是殷，即今河南安阳。

淇县以朝歌古城闻名，虽然真正的古迹几乎阙如。城里，有一座摘星台公园。早在四十多年前，儿童时代，我就听祖母讲过纣王为苏妲己修建摘星台的故事。那时，我一直以为苏妲己是“苏大姐”。眼前的摘星台，以及后人附会出的比干摘心处等所谓“古迹”，既粗糙，也于史无征，相当于戏说。当然，要比西门庆故居或水帘洞遗址稍微靠谱一丁点儿。我顺着小路走过去，荒凉的土丘上，林木掩映，亭台破败，没看到游客模样的外地人，只有口音很重的当地居民，把园子当作散步和谈恋爱的去处。

簋是一种青铜器，圆口，两耳，起初用于盛食品，后来用于祭祀，常与鼎配伍。

1976年，陕西临潼零口镇，出土了一只高近三十厘米，重近八公斤的簋。铭文表明，它是一个叫利的人制作的。按习惯，命名为西周利簋。

西周利簋上的铭文解决了一个历代聚讼不休的问题：武王伐纣灭商的牧野之战到底发生在哪一年？

利簋铭文如下：

珷征商，隹甲子朝，岁鼎，克闻，夙又商，辛未，王才阑師，易又事利金，用作公宝尊彝。

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武王讨伐商纣王，是在甲子日的清晨。是时岁星在中天。战斗到天黑，武王占领朝歌。八天后，辛未日，武王于阑师论功行赏，赐给利一些金属，利用这些金属为祖先公制作祭器，以纪念先祖公。（关于利簋铭文，不同专家有不同释读，这是其中一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夏商周断代工程的专家学者，根据包括利簋铭文在内的诸多史料及考古实证，得出了牧野之战的准确时间：公元前1046年。

大战在朝歌以南的牧野进行。商军大败，纣王逃回朝歌。绝望中，他登上鹿台，身上挂满珠宝，自焚而死。

出淇县县城东行，大约六七公里的原野上，淇河从一望无际的麦地间流过，像一条暗黄的绳，费力地拴起了若干碧绿的翡翠。麦地中，一丘隆起，高出河面数丈。高丘四周，石头砌边，上面是青葱的树木。如果从高处看，就像一只长长的盘子里，盛了一些绿色菜蔬。

“盘子”前面，有一尊微型塑像，塑的就是纣王，而那座大土丘，据说是他的墓地。

塑像与墓地之间，树着五方黑色石碑，全是近十多年所立。匪夷所思的是，尽管纣王以残暴著名，其中一方碑上刻的却是：功垂千古，气节万年。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但没错。

前往纣王墓地，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下午。我们吃午饭的那家小店的老板，说他老家就在纣王墓所在的淇河西岸。说起纣王墓，他像是一个自学成才的专家。他坚信当地的一个传说：纣王死前，叮嘱儿子武庚将他葬于淇河中。武庚令人截断河水，在河床上凿出洞穴，把老爹的棺材放了进去。之后封口，河水照流。纣王墓便淹没在滚滚河水中。很多年后，河床不断冲刷，纣王墓从水中露了出来，并与河岸连为一体。

纣王墓所在的土丘下，一边是刚发出不少青色枝叶的杨树，婆娑的树影倒映水中；一边是茂盛的麦地，麦地外侧，十多株梅花，开得妖艳张扬，让人联想起史书中关于纣王糜烂生活的诸多记述。

有意思的是，距纣王墓不远处，还有姜夫人墓和苏妲己墓。只不过，那两座墓要比纣王墓小得多。

纣王自焚而死，商朝灭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享国达五百多年的王朝的终结，给大业和伯益的子孙们带来了巨大灾难。

考诸源流，商人与嬴氏都属于东夷族群。故此，他们之间虽也有过征战杀伐，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亲近。夏朝末年，成汤讨伐夏桀，为他驾车的叫费昌。费昌，按司马迁记录的嬴氏谱系，乃若木玄孙。若木，则是伯益之子、大业之孙。此外，大费另一个儿子大廉的后裔，也为商王充当过御者。领导的司机虽不是领导，却因接近领导而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这是不争的事实。是以“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到了纣王时代，嬴氏家族有一对非常优秀的父子。父亲叫蜚廉，善跑，故又称飞廉；儿子叫恶来，力大无穷。“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得到纣王重用。

天道轮回，随着周人兴起，商朝一天天衰落。并且，原本臣服于商人的东夷各部，也先后叛乱，纣王不得不把精锐部队调往东边平叛。如此一来，当周武王会盟诸侯向朝歌进攻时，纣王只得仓促将奴隶编为军队，遂有牧野之战的惨败。

恶来死于武王伐纣期间。具体怎么死的，战死还是被俘杀，语焉不详。飞廉此前被纣王派往北方公干，躲过一劫。关于他的结局，说法很多，有自杀殉殷说，有终老北方说，也有被周人追杀于海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