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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这从前是多久呢?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距今四千二百年吧。当然,只能是约数。
四千二百年前的某一天,有一个叫女修的女子,她在织布时,看到一只黑色的鸟儿——应该是燕子,下了一只蛋。在物产不丰的上古,鸟蛋不啻天赐美食。女修把鸟蛋捡起来吃了。没想到,她竟怀孕了,并产下一名男婴。
吃鸟蛋怀孕生子,纯属天方夜谭,所以我们把它视为神话。但它反映的却是真实历史:母系氏族时期,人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与此相类,还有另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传说:玄鸟生商——商人的始祖契,就是简狄吞服玄鸟蛋后所生。《诗经》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女修生下的那名男婴,是为大业。大业,就是埋在六安的皋陶。
皋陶长大成人后,在尧手下任职,称为士,又称理政,即掌管法律的官员。皋陶的政绩,墓侧那块碑上的介绍就是各种史料的翻版:倡“九德”,明“五刑”,弼“五教”。
倡“九德”,即提倡九种有德的行为。明“五刑”,即制定法律,有法可依。弼“五教”,即树立五种伦理规范。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大法官,皋陶持法公平、严格,受到了尧和舜的高度评价,后人将他和尧、舜、禹并列,尊称为“上古四圣”。
皋陶娶少典部落的女华为妻,女华生了一个儿子,是为大费。大费后来与父亲同朝为官。舜晚年时,洪水滔天,舜命大禹治水,大费则是大禹的重要助手。
治水功成,舜赐大禹玄圭,大禹没忘记大费的辅佐之功。他说:“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于是,舜也表彰奖励了大费——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物质方面,赐大费以皂游。皂游是什么东西呢?《史记索隐》解释,就是装饰旗帜的黑色飘带。在当时,这可能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精神方面,舜祝愿大费嗣将大出,即子孙众多。不过,当时大费还没结婚,舜于是张罗将姚氏之女许配给他。从父亲皋陶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到大费娶妻,这说明,母系氏族社会正在进入父系氏族社会。
舜给大费安排的新工作是调驯鸟兽。那时,原始农牧业日益兴盛,将原本野生的鸟兽调驯成家禽家畜,责任重大,大费相当于后世的畜牧部部长。大费干得很出色,鸟兽多被驯服。舜再次给了他精神上的奖励:赐姓嬴。
因为后来的秦国和秦朝,后世常将嬴秦连用。其实,嬴比秦出现得早得多。不过,秦的外延却比嬴更广泛。
就像父亲皋陶又名大业一样,儿子大费也有另一个名字——伯益,也写作柏翳。
伯益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嬴为姓的人,而从皋陶开始,秦人的家庭关系,有了明晰的父子相承的脉络。所以,司马迁的《史记·秦本纪》就从皋陶写起。
前一天下午到达酒店时,站在阳台上,我看到绿树与楼房之间,有一片水波浩渺的湖。散步时才发现,那不是湖,而是淠河拐出的一道湾。
发源于大别山的淠河是淮河支流,它自西南流来,经霍山、岳西、六安和淮南后,于寿县注入淮河,全长二百五十多公里。
《水经注》“淠水”条下说:“淠水又西北迳马亭城西,又西北迳六安县故城西,县故皋陶国也。夏禹封其少子,奉其祀。今县都陂中有大冢,民传曰公琴者,即皋陶冢也。楚人谓冢为琴矣。”
皋陶去世后,大禹把他的小儿子封于六,以奉其祀。六国的地盘,就在今天的六安淠河两岸。现在,六安一带还有皋姓,据说就是皋陶裔孙。皋陶墓北两公里处,有一个叫跑马埂的小地方,两条小河左右伴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大量陶片,经鉴定,系原始社会末期到奴隶社会早期的遗存,定名为东城都遗址。这里,是否就是当年六国的都城呢?
至于皋陶的儿子伯益,他一度被大禹确定为接班人。大禹死后,伯益按照以往的游戏规则,提出要把帝位让给大禹的儿子启。为表诚心,他跑到箕山躲起来。不料,臣子们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深入箕山请他出山,而是属意于启,“诸侯皆去益而朝启”。这样,启继承帝位,建立夏朝。从此,禅让制变成世袭制。
伯益没能继承大禹的帝位,但他有自己的封地。他的封地有两说,一说是费国,在今山东鱼台县西南。这也是伯益被称为大费的原因。一说在嬴水流域。嬴水即今汶河支流嬴汶河,流淌于山东莱芜一带。郑樵认为,伯益因居于嬴水之滨而得嬴姓。
不管伯益的封地在鱼台还是在莱芜,总之,自他开始,世上有了嬴姓——另有一种说法是,更早的少昊也是嬴姓。但我以为,这很可能是后人追溯嬴氏历史时的一个猜测。
今天,嬴姓十分稀少。比如,“成都发布”公众号有个小程序,可以查询成都市户籍人口中各姓的人口数量。查李姓,多达一百五十余万,排名第一;查聂姓,近两万,排名第一百二十六;查嬴姓则显示:您查询的姓氏太稀罕了,已少于千分之一。
有人把姬、姜、姒、嬴、妘、妫、姞、姚称为上古八姓——另一说为姬、姜、姒、姚、嬴、妘、妫、妊。八姓中,姜、姚之外,其余诸姓都和嬴姓一样稀少。并且,八姓的每一姓都带有女字,意味着它们和母系氏族密切相关。
我的朋友费永刚,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毕业,地道的工科男,近年却醉心上古史。他一直努力考证,试图证明大费就是费姓的始祖。有一年,我们去天水考察,偶然之间,竟在众多村庄里发现了费家庄。更巧的是,这座费家庄,正好和嬴秦有着密切关系。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