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明篇·月神与洛医
高塔之内，大漠诸位自然神难得聚在一处。
“大漠神族间的链接是无形的。自三月起，我便意识到有神族成员缺位。”地神「峰磬」说道。
树神「林桑」同意：“三月间，雨量大幅下降，那时雨神便隐匿了。”
风神一语点破：“不是隐匿，是脱离。”
地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脱离神族，雨神可曾遇到险境？”
月神「银印」声音淡漠：“流岚恣情纵性，早前便觉察她难堪大任。没想到堕落如此之快。”
“流岚是我们的同伴，何必这样刻薄。”地神峰磬回应。
月神如月光般清冷的眸子转向峰磬，“不过在阐述天道规律，这也是对你们的善意提醒。”
风神抬手示意有话要说，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我知道诸位的心是一样的。让你们聚在一起，是希望今后彼此协作，找到流岚，让她回转。”
年初流岚请风神停了风暴，此后因为无法详细得知的原因，流岚脱离神族，化为凡人。凭雨神的本事，她不会落入被迫害的境地，若说险境，无非为人世间的情与欲所困。
他把这个显而易见的推论告诉众神，树神站起来说：“我们只能走进大漠，用凡人的办法寻找流岚。”
说完，树神便消失了。
月神向众神点点头：“我也去了。”她便转身消失于空中。
随即诸位神明向大漠不同方向散去。
他们得走进凡间，去那里才能遇到流岚。
已是七月初，烈日将黄沙炙烤得发烫。在大片起伏的沙地之上，偶有一两只载人的骆驼出现。
“辛苦了吉子，回去给你加餐。”坐在骆驼上的男子拍拍驼峰。
骆驼鼻孔发出“哼哼”两声。
这名男子叫阿洛，是镇上的大夫。他出诊结束，在返回素叶城的路上——
阿洛从小便显现出一些治病的天分，那会儿他碰见牲口有些症状，照着医书喂点药，没过几天它们就能重新活蹦乱跳。就这样，阿洛无师自通的神童名声传扬开，镇上一位老医师见这孩子有股灵透劲儿，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当学徒，等阿洛学到二十出头，就开始独自出诊了；今年他刚过二十八，医术日渐精进，声名也越传越远，除了给镇上的百姓看病，有时候还被请到附近的绿洲去看些疑难杂症——最近每日阿洛都要外出给一名胎位不正的产妇做针灸，再辅以按摩和汤药调养妇人身子。
阿洛和那只叫“吉子”的骆驼说完话，一抬头，看见前方有女子躺在沙地上。
“有人晕倒了，快过去看看。”骆驼闻言加快步子，一到晕倒的人跟前，阿洛就蹦下沙地。
晕倒的是月神银印。她尝试不用灵力在沙漠上行走，然而还没走多远，却一头栽倒，晕了过去。诚然，这也无甚大碍，只要等几个时辰，等到圆月高悬夜空，她就能醒过来。
她在沙地躺了一阵子，恰好碰上出诊归来的阿洛。被医者捡去，她便能通过人类的方式提前康复。
阿洛摇晃银印，见她醒不过来，只好把她抱上驼背：“是中暑了，先带回镇上吧。”
于是吉子驼着两人，穿过沙地赶回了镇上。刚进城门口呢，百姓们便热情招呼：
“回来啦？”
“辛苦了，背上是患者吧？”
城门处卖包子的大叔嗓门特别大：“阿洛，这姑娘生了什么病？”
阿洛把银印抱下来，放在大叔摊位阴凉处，扶着银印说道：“程叔，麻烦你给我扇子和一杯水，这姑娘中暑昏倒了。”
程叔立即忙活起来。阿洛从袖口掏出手帕，接过水沾湿帕子给银印擦脸，又不停给她扇风，见银印脸色稍有舒缓，便给她喂一点水。
程叔皱眉道：“从市集到你家还远着呢，若不嫌弃，先把孩子放我家躺着。”
阿洛点点头，程叔就急忙背着银印向家里跑了，阿洛只好牵起吉子快步跟上。
素叶城居民热心助人是出了名的，他们认为不光要照顾自己家人，也同样要爱护身边没有血缘的人们。他们之中有条件上私塾的不多，也没有听过孔夫子的教诲，诸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类的道理更是从未听闻，但这理念刻在他们的天性之中——不忍心看见他人受苦，遇见他人有难便出一份力——他们天然就懂得这份道理，也一直在践行着。大漠生存境况艰苦，他们便互相体谅彼此照拂，怀着淳朴的良善与慈悲对待沙地上的同胞们，如此携手度日，也算有滋有味。
银印在程叔背上晃悠着就醒过来了。她轻轻拍程叔壮实的肩膀，问道：
“请问这是在哪……”
程叔僵了一下，回头看银印。
“啊，你醒啦？”他欣喜地喊道，转身向阿洛挥手，“小姑娘醒了。”
阿洛也笑着挥手：“知道了。”
等走近了，阿洛一脸灿烂地看着银印：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先把我放下来吧。”
程叔把银印放在地上，动作憨厚又略显笨拙。他挠挠头说：“没事就好。”
“你要不要再歇一下？正好程叔家就在前面。”阿洛关切地望着银印。
银印摇头，“不用了。”
阿洛有些担心：“你刚晕在沙地上了你知道吗？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银印摆手，“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不用吗？我们可以先帮你通知家人，让他们过来接你。”阿洛见小姑娘准备离开，连忙拉住她继续劝说。
银印身形瘦削矮小，相貌至多九岁，阿洛对她晕在大漠一事心怀疑虑，担心她继续乱跑。
银印抬头望着两个大漠人，举起手作揖：“谢谢两位救助，来日我再报答，现下我有要紧事，先告辞了。”
阿洛拉住银印衣袖的手仍不放开：“你个小孩怎么一副小大人样子？你要去哪里？你的家人呢？”
银印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回复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危险的。”阿洛还是不放手，“我在镇上这么久，也没见过你呢，你是外乡人？你要是走丢了，我可以帮你打听。”
阿洛以为银印防范他，就自证清白：“小妹你放心，我是素叶城里的医师，你若实在不相信我，可以到我邻居郭大娘家歇息，她是镇长的夫人。”
银印听见这位叫阿洛的男医师结识的人甚多，转念一想，可以通过他来打听流岚的下落。她这次来素叶，也是因为这里是西域边陲重镇。素叶仿长安城而建，是商贸之路上的重要据点，人员流动大，说不定爱凑热闹的流岚就住在此地，或者她曾来过此处。
银印点头，立即答应：“好，就去你家或者郭大娘家。”
“诶？”阿洛还想继续劝说执拗的小女孩，没想到她瞬间改变了主意，要不说小孩脾气呢，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啊。阿洛就这么自顾自地给银印找到了她改口的理由。
“那好，程叔，我先带这小姑娘回去。今天多亏你，谢谢了。”阿洛对程叔说道。
银印也朝这位恩人微笑点头表示感谢。
程叔大手一挥，语气豪迈：“哪儿的话，客气啥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迈着大步往回走。
“好哩，程叔慢点儿。”阿洛望着程叔的背影应了一声。银印则转头望向阿洛：“你家是哪个方向？”
阿洛指着西边，说：“往这边走就是，你要坐到骆驼上不？”
银印答：“我自己走就可以。”
阿洛笑了：“好哩，小不点儿跟紧了，可别走丢了啊。”
接着，阿洛不死心继续问：“你是走丢了吗？”
银印望了阿洛一眼，思忖片刻回答：“不是我走丢了，我是要找我走丢的姐妹。”
注：碎叶城，又作素叶城、素叶水城，因其依傍素叶水，故得此名。唐朝在西域设的重镇，是中国历代王朝在西部地区设防最远的一座边陲城市，也是丝路上一重要城镇。碎叶城是李白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