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想回家
秋天的叶子真漂亮,黄黄绿绿的,走着走着,会有一片两片飘飘悠悠落在头上。掉到地上的总是金黄金黄的。
两个女孩扯扯背上的书包,蹦跳着踩地上的落叶,脚一落上去就发出刷地一声,非常好听。她们喜欢听这种像咬空心脆一样的声音,确切地说,豆芽是满心欢喜的,刘得璇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她阴郁地噘着嘴,不像豆芽那么认真地找叶子。她心不在蔫,每次听到豆芽欢快地叫喊,才马马虎虎找一片踩踩。
“哎,要是这林荫道没有尽头多好。”豆芽兴致勃勃地说。
“是哦,要是永远走不完该多好。”刘得璇阴沉地附和。
走了一会,她们拐进路边休息园,那里有供游人休息的石桌。可现在都围满了人,全是无所事事的打扑克的人。
“总有这么多大人闲得无事,为什么我们的爸爸妈妈一天到晚那么忙呢?”刘得璇不快地说。
她们绕来绕去找地方。
“哎,就是呀,为什么这些人不用工作,不用看店,整天在这打扑克。”豆芽也附和。
“而且,他们还不用在家哄老二。”刘得璇补充一句。
豆芽看看她,没有说话。上学期,刘得璇有了小弟弟。刚开始,她还很高兴,以为家里有个小宝宝,就等于爸爸妈妈给她生了一个会动的布娃娃。可是没过三天就烦得要命,开始讨厌小弟弟了。因为小弟弟并不是布娃娃,他一点也不听话,更不听她的摆布。
她让他老老实实躺着,他一会就乱爬,一不小心爬到卫生间,扒着马桶,把小手伸进马桶去玩水。吓得刘得璇急忙把他抱开去给他洗手。
让他静静地坐着听故事,他却不住地抢画册,抢到手就扯烂,把纸片塞进嘴里。
最要命的是,他不懂得去卫生间尿尿,不管在哪里,玩着玩着就尿了。有时候在床上,有时候在地板上,有时候在刘得旋的书桌上……
总之,这个小弟弟把璇格格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可别再叫我格格,我哪里像格格呀,你见过整天这么忍气吞生的格格吗?”每次听到豆芽喊她璇格格,她都这么说。
“哎,璇格格,小弟弟真的那么讨厌吗?”豆芽一直不理解。
“不要提那个讨厌鬼啦,咱们捞蝌蚪吧。”因为找不到空闲的石桌,刘得璇径直走向假石山中间的小池塘。
豆芽立刻四处搜寻,在空地上捡到一只别人扔的空水瓶,跟到池塘边灌了半瓶水。刘得璇蹲在水边,盯着水里看,找寻游动的小蝌蚪。
她们在水边转来转去,根据经验,石头极处是蝌蚪的聚集地。于是,刘得璇很快就捧到了几只蝌蚪,一会儿,又捧到几只。这样捧了几回。豆芽晃晃水瓶,蝌蚪在水瓶里仍旧游得自由自在,上上下下的。它们根本不在意是在水塘里还是水瓶里,也不在意住房的面积大小。只要是在水里,它们都快乐。
刘得璇看了一会儿,突然抓过水瓶,哗地往地上一倒。这回可惨了,蝌蚪们在干干的沙土上扭动着小尾巴,做着垂死挣扎。
“璇格格,你干什么!”豆芽立刻把蝌蚪捧着扔进水池里。
“为什么它们看上去总是那么开心?”刘得璇撅起嘴。
“因为它们,因为它们……”豆芽想了想,“因为它们生下来就只做一件事,先长出后腿,再找出前腿,尾巴消失,摇身一变,变成青蛙王子。”
“张明希你又胡诌,怎么可能全是青蛙王子呢?都是王子谁当奴仆,谁当公主?”刘得璇抢白道,“有好多也变成赖蛤蟆,我听说头大的蝌蚪长大后都是癞蛤蟆。刚才那些好像头都挺大的。”
两个人一边饶舌,一边瞟着周边的石桌。有的正在打扑克,打得热火朝天,额头贴着纸条;有的在下橡棋,四周围了三四层人,没人就话,不是有句话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嘛;有的是大人带着小孩吃东西;有一对谈变爱的哥哥姐姐离池塘最近。刘得璇和豆芽心照不宣地都想到了那一招儿——
“嘿,好有趣哦。”豆芽又凑到池塘边捧了几只蝌蚪,放进水瓶里。
“真的哦,瞧,它的后腿要长出来了,这里鼓了一个包,昨天还没有呢。”刘得璇更夸张。
“昨天我们没抓蝌蚪,你怎么知道它就是昨天那只?”豆芽问。
刘得璇捅捅她,朝谈恋爱的哥哥姐姐以及妈妈和小孩那两张石桌。
“真的呀,瞧,它这里鼓了个包,肯定是腿要冒芽了,像花苞那样冒出来。”豆芽故意把瓶子举得高高的,朝着小孩和那对哥哥姐姐晃。
小孩瞪着乌亮的眼睛,嘴里叼着酸奶管,吱吱地喝着,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瓶子。看着看着就慢慢走过来。
豆芽把瓶放低,给小孩看:“小弟弟,瞧瞧,好玩吗?”
小孩仍然定定地观察。
豆芽晃晃水,蝌蚪在瓶里慌乱地快速乱游。
小孩没有表情,看了一会:“它根本就没长腿,只有一只小尾巴。”说完,就跑回妈妈身边去了。他妈妈的屁股像粘在石凳上一样,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小孩最讨厌,尤其是小弟弟!”刘得璇恨恨地说。
“阴谋”没成功,豆芽也很气馁,此时此刻,她虽然不是那么讨厌“小弟弟”,但是觉得这种鬼精难骗的“小弟弟”的确不招人喜欢。她把蝌蚪倒进水里,又捧几只放进去,晃晃再倒。
刘得璇则没好气地瞥那对谈恋爱的人,小声跟豆芽嘟囔:“他们这时间不在学校,也不在单位,肯定是学习不好早早辍学的坏学生!”
豆芽看了一眼,重重点点头。尤其是他们面前摆了满桌子的肯德基盒子。那位姐姐翘着小指捏着汉堡咬,炸鸡丝随着她的牙齿被撕下来。哥哥则一直吸着大瓶的可乐,两手捻着餐巾纸,折来折去折成一朵白色的玫瑰花儿递给姐姐。
“嘻嘻,手工不错,哪家幼儿园学的?”姐姐接过去,嘻嘻笑着。
“用学吗?自学成才!”那位哥哥很自豪的样子。
“哼,一只破纸花,有什么臭得意的。”刘得璇小声说。
豆芽说:“璇格格,我看没什么希望了。他们恐怕要在这待到天黑。咱们还是走吧,回家写作业去吧。”
“不,我不想回家。”刘得璇不走,也拉住豆芽不让走。
正在这时,那位哥哥看看手机:“走吧,快开演了。”
“好吧。”姐姐应了一声,把餐巾纸花扔下,背起小包站起身。
豆芽和刘得璇立刻凑过去,目送着两人离开。桌上留下套装的肯德基盒、带肯德基字样的餐巾纸还有肯德基饮料杯。
“哎,这么多垃圾!弄一桌也不收!”豆芽抱怨着,“要是于娜在这,肯定会把他们拉回来,让收垃圾!”
刘得璇可不在乎这些,飞速地把垃圾收起来扔进垃圾桶去。只要有桌子,就不用早早回家去啦。
豆芽找出手纸把石桌擦了个干干净净。两个人掏出书本,开始写作业。其实豆芽的习惯一直是放了学回家先写作业,写完了才玩一会。有时候写完了,爸爸妈妈不回来,再跑去于娜店里待一会,帮来买蛋糕的客人装蜡烛什么的。有时候也跑去隔壁找小哲玩儿。
可是最近,刘得璇把她耗上了,放了学不肯回家,拉着她在街上乱转,到处找石桌写作业,磨蹭到天快黑才不得不回家,因为她的小弟弟总捣乱。在刘得璇的描述里,“小弟弟”这三个字是跟“魔王”划等号的。
豆芽可急着写作业了,转悠半天找地方,又玩了一会蝌蚪,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刚刚那个哥哥姐姐和这两个姐姐,谁做得对?”临桌的妈妈问他的孩子,也不是精得不当的小孩。
小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豆芽和刘得璇。
“你会不会学那个大哥哥和大姐姐呢?”那位妈妈又问。
小孩摇摇头。
原来,这位妈妈就着石桌上垃圾的事在现场教育孩子。豆芽和刘得璇相视一笑,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也有人用来教育孩子当案例。两个人无意中当了正面典型。
“可是,放了学不回家,在街上乱逛可不对。”那位妈妈又说,“现在街上很危险,抓小孩的坏人也会混在人群中,放了学要尽快回家,才是好孩子。”
小孩没听懂,瞪着大眼睛看妈妈,又看看豆芽和刘得璇。
刘得璇换了个座位,背对着那对母子。豆芽羞得脸上热辣辣的。
“在外面玩千成不要乱跑,就跟在妈妈身边,懂吗?”
“懂了,妈妈。”小孩大声回答,得意地看了豆芽和刘得璇一眼。
作业并不多,一会工夫就做完了。小陈老师和毕玲玲都不喜欢多留作业,一般只是一两道题,小陈才师几本是隔两天才留作文。谁也不像姜老师那样,每天最后那节课,有半节课都用来留作业,这画画那画画,这本练习册,那本演练的,本本都画上几道题,恨不得安排一整夜的学习任务。而且姜老师那会,不留作文的时候也要求写日记,总之,每天都要写点东西。尤其是日记这东西,有时候真的觉得日子像喝水一样,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新鲜事。不知道写什么,光写今天吃什么几点睡觉吧,她又说是记流水帐,还会问:“是不是几点上厕所,是大便还是小便也写写呢?”这么难堪的事她也能在班上随便说。
刘得璇倒是有时候希望能多留点作业,就能在街上多逗留一会儿。因为一写完作业,豆芽就急着回去,再也没什么理由留她在街上陪自己了。
豆芽走后,刘得璇还是不情愿回去,磨磨蹭蹭,一会跑进礼品店,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弄得礼品店店员紧跟在她身后,因为她是惟一一个每天都要光顾小店,却什么也不买的客人。她那无聊的没有目的地走马观花般的浏览让店员产生怀疑。刚开始,店员热情地问:“小妹妹,你想买件礼物吗?”
“唔,我先看看。”刘得璇胡乱答应着,从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偶尔拿起个小琉璃兔看看,又放回去,再摸起一本概念书颠来倒去翻翻,也放回去。一会摸起手机链甩几下,再放回去。
“小妹妹,你想送礼物吗?给谁送?长辈还是同学?”店员又问。
“给,给,给同学。”她胡乱应付道。
“哦,同学,送友谊船、月光球都可以呀。”店员拿起一枚水晶球,里面有一轮月亮在桂上斜挂着。
刘得璇摇摇头。
“阿狸也不错呀。这个小的便宜。”店员又为她推荐毛绒玩具。
最后,刘得璇被店员的周到服务弄得不得不匆匆离开,再不走的话,恐怕她会被这种热情逼得破费了。
第二天,她不敢去礼品店了,在书店里转。翻翻这本,再看看那本。还好,书店卖书总要让人看的。她一天看两本《阿衰》,看了几天,也觉得没意思,都是差不多的段子,刚开始觉得挺好笑了,可看多了,笑点高了,就不觉得有趣了。看长一点的像《木偶奇遇记》或《受气包的超级偶像》这样的书吧,一时半会看不完,回家还惦记着后面的故事;看短一点的绘本吧,又觉得幼稚,得躲躲藏藏的。有一天,她拿起一套〈派老头和捣乱猫〉的故事,刚翻了几页,有个六七岁的男孩跟着妈妈走进店,也直奔绘本区而来,也拿起一本〈派老头〉看,刘得璇纳闷:〈派老头〉系列虽然图很多,可字也不少,而且没注音,他一个一年级的小豆包能认识吗?情不自禁地凑近一点,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看,看一会再翻一页又看。不一会,整本书看完了,拿起另一本,很快五本看完了,盯着她手里这本——这套书一共六本。
刘得璇把书攥了攥,生怕小男孩过来抢。
“跟小姐姐说,先给你看好吗?看完立刻还她。”那位妈妈现卖教说话。
“姐姐,给我看看那本派老头好吗?”男孩果然来救她。
“可我还没看完呢。”刘得璇不让步。
“我很快就能看完。我最喜欢派老头和他的猫菲菲。”男孩又说,“姐姐,给我看看好吗?我看完马上还你。”
“就先让他看看好吗?他每天都来看一遍这套书。”那位妈妈来助阵了。
刘得璇只好把书递出去。
“谢谢姐姐!”男孩飞快地接过书,拿过去找翻开看。
刘得璇怔怔地看着小男孩,想不清他不认识几个字到底在看什么。
“他最爱看这套书,图里面有许多小乐趣,天天来找一遍。瞧,”说着,那位妈妈指着书上的图,那是一个窗户框,粗木头裂着纹,就在木头间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有只倒吊在丝上的蜘蛛,要是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刘得璇立刻拿起另一本翻开看,真的呀,每幅图上都有细小微妙的乐趣,虫子划着船,船下的更小的虫子撑着花的叶子当伞、派老头那大圆脚趾头上站着一只跳舞的小蜢虫……好多好多这样有趣的细节藏画上不经眼的地方。也许,不看字,不知道故事讲的什么,可是这些小细节都是一个有有趣的故事呀。
啊,原来图画书还有这样的妙处!
从那以后,刘得璇也天天来看〈派老头〉。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周多过去,书店的大叔说:“小朋友,这么喜欢就买一套呗!”
刘得璇看看定价,哇,太贵了。
“可以只买其中一本。”大叔又说,“不过最好买全套的。”
刘得璇吐吐舌头,第二天,不好意思再去了。因为怕那位大叔再让自己买书,而兜里没那么多钱,买不起。
有一天,她和豆芽写完作业,实在无处可去,就跟豆芽说:“要是能去看〈派老头〉就好了。”
“〈派老头〉是谁?”豆芽问。
于是,刘得璇把在书店看书的事告诉了豆芽。
“啊,我也想看〈派老头〉了。”豆芽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可是,我现在一去,那位叔叔就让我买。光看不买,也的确不太讲究哦。”刘得璇竟然蹦出这么一句成人的话来。
“我去看看,要是真的那么有意思,我就买。”豆芽为了能去看书,什么海口也可以夸。
于是,刘得璇带她去那家书店。
“哟,小同学,好几天没来了。”书店的大叔并没有让她买那套书。刘得璇这才如释重负,径直走到绘本区,拿起一本〈派老头〉递给豆芽:“看,就是这本。”
豆芽看书不像刘得璇那样,先读字。不管什么书,只有要图,她都是先看图,把图从前到后翻一遍,才回到开始读文字。她翻了一页,又翻一页,当翻到第三页,忽然发现了一处妙处:派老头那老旧的家俱上,抽屉乱七八糟地伸出来,而抽屉里的小蛀虫伸着大圆脑袋做鬼脸。她立刻回到第一页,发现每页都有这样的地方,各种小幽默。
她越看越着迷。
“叔叔,为什么只有两本了?不是六本吗?”刘得璇找了半天,只找到两本。
“被人买走了。就是那个男孩。”
“啊,不全了。”刘得璇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