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村
“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我有些眩晕地睁开双眼,盯着眼前的这位大嫂,一时间不知说什么问什么。
“姑娘,来,喝口水,顺顺气。”她从木桶里拿出水瓢递给我,和善地看着我。
我看了这个棕黑的木水瓢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地慢慢咽着。其实我并不渴,我一边喝着清凉略带甘甜的水,脑子里一边开始加速转动。
我放下水瓢,仔细地端详她的相貌,眼睛不大,鼻梁不高,淡淡的眉毛,微黑透红的皮肤,很面善的那种庄稼人。
我向她友好地笑笑,“大姐,您有吃的么,我都饿了两天了。”我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愣了一下,旋即温和地说:“想来姑娘也是逃难之人,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吧。”
逃难?我掩盖住眼中的疑惑,起身站了起来,一路忐忑地跟着她,重新经过那片“玉米”地,走出田地,沿着小路,向不远处的村庄走去,隐隐的,能听见鸡鸣狗吠,遥遥的,能看见轻绕在一块块茅草屋顶上的炊烟。
我的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千万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所谓的时空穿越那样荒唐可笑的无稽之谈。我一定会有办法走出这乡野村落,回到城里。以前还听说外星人把地球人在一夜之间进行了洲际的空间转移呢。
我正自我安慰着,大嫂停下脚步,推开前面的一扇木门,回头对我说:“这就是我家,进来吧。”
我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一个由茅草和木栅围成的小院子,随后,又进入一间由黄泥和茅草糊起来的屋子。天晚了,屋子里的光线也不太好,她点起桌上的油灯,我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这屋内的摆设,没有一件是我曾经见过的或者熟悉的:粗陋的桌椅,粗陋的碗盏,粗陋的灶台,门后放着些粗陋的农具,墙角里堆着干草和柴火。我尽量显得自然,捡了个地方坐下,心中的那一片茫然的黑洞却在不断地扩大。
“大嫂,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小心地问。
“我夫家姓崔,我在娘家时叫燕子,这儿大伙都叫我崔燕子。”她爽快地说。
她揭开灶台上的木锅盖,用手背试了试锅里的温度,“还行,眼看都要立夏了,这窝窝还没凉呢。”
立夏?立夏不是上周六吗,我还记得那天我和同学去游泳来着。
我甩开疑问:“哦,那我叫你燕子嫂,好不好?”我微笑着看着她,接过窝窝,掰开吃了起来。
“行啊。”她“嚓”的一声,似乎用什么硬物生起了火,然后开始收拾灶台。
我好奇问道:“燕子嫂,你刚才用什么点火呢?”
“哦,这个呀,是打火石和火绒,怎么,你没有见过吗?”她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我。
“哦,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我以前用过的,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而已。”
不是火柴,更不是打火机,我的心一下子沉到黑暗的底端。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您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去城里作工了,最近城里邓老爷家的祠堂和后院都要重修,他们说这两个月活多,就住在邓老爷家里,不回来了。”
老爷?祠堂?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压制着喉间的惊异。
“哦,”我咽了一口菜窝窝,“那邓老爷家很有钱么?”
“那可不,这邓老爷家可是这平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他家的二少爷和表少爷,都在京城做官,听我家那口子说,他家的十二房夫人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邓老爷高兴得满月酒都连摆了六天的流水席,平川城里的老百姓啊,只要送两个铜板都能去饱吃一顿,听说连知府大老爷都去了呢……”
轰!我脑子里立时纷乱如麻。
……做官……十二房夫人……铜板……知府大老爷……这些只言片语,在我脑子里飞也似地乱转,我只觉得胸口发涩,呼吸变得艰难。
这里……难道这里是古代社会?我顿了顿,捏紧拳头,最后一次试着保持平静,“那,要是想去城里,该怎么走呢?”
燕子嫂又往灶里送了两把柴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走过来坐到我对面,“你要是想去城里,正好大后天有赶集,我替你说一声,你坐二贵家的牛车,天麻麻亮就上路,晌午之前准能到。”
莫非,真的……是古代?
我现下已经是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在我与眼前这位燕子嫂的几番交谈中,我特意留心她的神态举止。不见言语吞吐闪烁,自然得好像和客人唠家常一般。我依稀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并不像是一个骗局或者恶作剧。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个出生在现代社会的现代人怎么会在眨眼之间就突然身处这样极似古代的地方?
我极力地想好好调整已经停止运转的思维,但仍然无法对眼前的情况作出正确的反应。
燕子嫂见我呆愣愣的,弯过身来,“姑娘,你这是……”,她看了看我身上的行装打扮,欲言又止。
我掐了掐大腿,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镇定,先把戏做足。
想起她刚才提起的“逃难”,我低下头,有些艰难地说:“我,我是逃出来的。”
这一句解释,是掩不过去的。我用手背擦擦眼眶,“我,我要被买到窑子里去。”说罢,我双手掩面,咽喉间轻轻地抽了两下。“燕子嫂,我看你面善,定是好人,求你一定要救救我。”
“啊,”燕子嫂有些惊讶,同情地抚上我的肩膀,“姑娘,你别怕,你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上你,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逼良为娼可是要充军的。”
真的……果然……不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
“燕子嫂,”我觉得喉头发紧,轻轻地深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后来父亲为了另娶,便把我卖给了一个游走江湖的杂耍班子,”我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寻思该怎么往下说,“好歹我父亲还有些良心,不忍心让我学杂耍,便恳求戏班子的老板只让我做些粗活杂活,那老板见我当时的年纪也不够小,正好他们也差个打杂的,就买下了我。上个月,老板死了,他的侄子当了我们的头领,他见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便不想要我这个吃闲饭的,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死活不从,好在戏班子里的一位大伯趁半夜帮我逃了出来,我藏在一辆大车的后面出了城,走了老半天,被车夫发现,又被赶了下来,我怕班子的人追来,就没命地跑,才来到了这里。杂耍班子的老板怕我跑了,把我锁在柴房里,不给我外衣穿,我这身衣服,都是那位帮我的大伯临时找给我的戏服,是班子里的人演戏穿旧穿剩下的。”
这番故事,如果细细推敲,不是没有漏洞的。但燕子嫂似乎相信了我的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握着我的手,说:“姑娘,你也真够可怜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在我们家吧,还能给我做做伴。我就对外头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妹。等过些日子,你那杂耍班子的人不再追来了,再说。你就先安安心心住下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下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但我却找不出证据,也想不通原因。
“我姓朱,双名瑰琬。”我顿了顿,“燕子嫂,您肯在瑰琬危难时救济瑰琬,瑰琬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您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您的干妹妹吧。”这几句话,我尽量说的诚恳,一来,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位大嫂的真实身份,但她看起来并不像坏人,二来,我也可以进一步探查对方,搞清楚状况。
但是,就我现在的所见所闻,我是怎么也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我也就在这小村庄里走了几百米,外面更大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没有看见。是不是等我走出了这片乡村,依然可以坐上汽车火车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还是……我不敢想,不能想,我一想,就会觉得心口突突直跳,脑袋里嗡嗡作响。
“妹妹哪里的话,我想有你这样的妹子还没有呢。今后你就叫我燕子姐,我就叫你琬妹子,可好?”
“嗯”,我点点头,还欲多问几句,燕子姐道;“妹子,本来家里有客人到是要好好招待,可是现在我就一人在家,没有什么现成的像样东西可以款待你,改天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洗漱歇息吧,我明早还要去地里忙活。我这就去把床铺给你收拾出来。”
“哦,”我装作恍然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心下却暗惊,看刚才的光景,太阳也才下山不久,现在才几点啊,这就要日落而息了?
我站起身,随着她走到灶前,就着水缸里的凉水和灶上的热水洗了洗,燕子姐很快就将堂屋边上一个小间里的床铺收拾出来给我今晚用。我向她道谢,“燕子姐,时侯也不早了,您也赶紧休息吧。”然后转身进了屋,带上了房门。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很晴朗的夜晚,明亮的月光低低地从开着的木窗里射进来,而我却觉得满屋冰凉。我把背包抱在怀里,侧卧在床上,蜷着腿,全然没有睡意,脑袋里有一千一万个问号在乱飞。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却有一瞬间,整个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心口快要炸开似的,恨不得飞奔出去,想要飞快地跑,飞快地跑,跑回家,跑到姨妈身边。然而现实的诡异又让我望而却步,便只好如被蒙上了眼的瞎子,一动不动紧紧地搂着背包,终于在精神的极度疲倦和煎熬中昏浅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