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桐在奋斗
那桐始终在等待奕劻的消息,跟法国领事馆谎称生病,极力拖延时间。他又怕领事馆发怒,直接找上层去告状,心里惴惴不安,每过一个时辰就派人去门口守着,只要王贵的轿子一到,他马上出门迎接。
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接到王贵,法国领事馆给出最后三天时间,那桐无奈只得再次登门去见奕劻,不出所料,奕劻不在,他吃了闭门羹。
那桐命管家去后门给王贵送银子,心说,两箱金银财宝奉上,连个毛都没换回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得打点奕劻的下人,感觉自己比下人还不如。
王贵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偷偷出府,被请进那桐的轿厢,说道:“大人,您看得起小的,我就给您透个消息......我们王爷在宫里,这几天怕是回不来了,太后病得非常重,听说下不了床,离不开王爷,外面都以为太后只是身体不好,其实时日无多了,您想见王爷,只能入宫。”
那桐对王贵表示感谢,略做思索便让轿夫转去宫里,他推测太后已没力气骂自己,现在奕劻才是实际的掌权者,在哪里见面不打紧,关键是要个结果,下一步该怎么做?
进宫后,那桐求见太后和庆亲王,由太监传报,一盏茶的工夫,奕劻就来到偏厅,他面容憔悴,精神萎靡,明显几日都没休息好。那桐立即站起身行礼,奕劻摆手让他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那桐先是关心奕劻的身体,表示了担忧,一番客套话后才说道正题:“王爷,关于外国领事馆要求清政府承担误杀革命党的责任一事,您可请示过太后,万一引起争执,我该强硬些,还是顺从些?”
“顺从?亏得你是在我面前说这两个字,我大清时运不济,但绝非软弱,如果被太后听到,你的小命不保。”
清政府早已风雨飘摇,只剩少数皇族和遗老遗少还做着大清荣光的美梦,那桐不是迂腐派、死脑筋,他听过“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说法,心里早有准备。可毕竟是朝廷官员,只能恪守本分,希望覆灭的一天晚点到来。
那桐惶恐的站起身,连连赔不是,直到奕劻表示不再计较,他才说道:“后天是我去见法国领事的最后期限,请您明示,我该怎么做。”
奕劻没有回答,只让太监上茶和点心,说自己一天没吃饭,饥肠辘辘、有些困倦,然后又对茶和点心品头论足一番,岔开话题,不再提那桐去见法国领事的问题。
那桐心急如焚,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耐着性子说:“王爷一定注意身体,千万不能因为照顾太后耗损了元气,您如果病倒,我们这些官员可怎么办?都指望着王爷能撑起一片天,让我们跟着直直身子。”
那桐的意思是太后无力管理朝政,他代表下面官员公开支持奕劻执掌大权,希望这样的表态能触动奕劻。
这招果然奏效,奕劻心里乐开了花,但表情依旧淡定,说道:“外国人的事,我早就报给了太后,可是她两日脉象不稳,时而清醒,时而昏厥,没心思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暂时还没有定论。”
国力空虚,朝廷银库亏空,奕劻心知肚明,让那桐硬气些,怕洋人真的闹起来,让那桐圆融些,又折损了大清的颜面,他不愿意担这个责任,万一太后醒过来,恢复理政,想法跟自己相左,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请您明示,如果我按自己的想法任意执行,真的做错事,洋人还得找来,更给您添麻烦,到那时洋人已然发怒,再想平息就困难了。”那桐弯腰拱手,不断真诚的请求。
奕劻请那桐坐下,对那桐的表现大加赞赏,说他在洋人事务处理中,始终思路清晰,耐心有加,没让洋人讨到半点便宜,为朝廷分忧,希望他能继续坚持,尽快了解此事。
奕劻话头绕来绕去,全部围绕教堂火烧案,但仔细听来,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让那桐心里没底。他知道如果这次不把问题讲清楚,再想见奕劻绝非可能,事关头上的乌沙,必须倔强到底,于是再次站起身,拱手作揖,坦言道:“还请王爷明示,我定将按照您的吩咐行事,不让王爷失望。”
这时有太监来报:“庆亲王,太后请您过去,她刚醒来。”
“太后要喝羹汤吗?有没有胃口?”
“暂时还没有,只是喊您过去。”
奕劻身心俱疲,他陪在太后身边,为的是能接到最后的遗诏,不想让别人抢了先。可是太后有各种补药催着,一时半刻还不能有结果,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还不能说自己累了想回家,演戏演全套,只能继续忍受。他站起身就要跟着太监离去,那桐突然喊道:“王爷,您......”
“哦,对,那大人还在。”奕劻摆手让太监退下,然后疲惫的说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办吧,外交无小事,每天瞬息万变,没有统一的解决办法,你是直接接触人,由你来定最恰当。当然,办得好必有奖赏。我正在筹备组建内阁,作为最高权力机构,掌管一切事物,如果你能顺利解决教堂火烧案,就将你纳入内阁,相信你不会让我和太后失望。”说完,奕劻不等那桐回答,站起身离开偏厅。
那桐呆立在原地,这样的口头许诺等于没说,先不论奕劻是否会遵守承诺,单说组建内阁一事,闻所未闻,想许官眼下现成的多得是,为什么非要构建在空中楼阁之上?真是两片嘴皮随便说,谁是上级谁有理。
不敢辞官而去,还想端着这碗饭,那桐只能咽下这苦果,希望奕劻能兑现承诺,别让所有付出显得一文不值。无奈他怀着忐忑的心,离开紫禁城,赶去天津,赴与法国领事的约定。
那桐接连拜访了法国、英国及沙俄等领事,对方的态度出奇一致,要求清政府承担所有责任,赔偿误杀百姓的家属,向公众解释为什么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大肆搜捕,是否存在其他企图?抓不到凶手就拿无辜百姓充数,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向百姓坦诚致歉。
在满人眼里,汉人都是奴隶,免除税负,那是赏赐恩典,即使皇帝有过失,发布罪己诏,也有相应的礼仪和限制,这么公开跟百姓道歉,岂不是尊卑不分,乱了理法。洋人的要求那桐万不敢答应,可又找不到对策,只能哼哼哈哈,说些朝廷为租界做的事,表情时而严肃时而缓和,让对方摸不着头脑。
洋人哪肯让步,清政府如果不把罪过应下来,责任将无可推卸,游行队伍一日不散,工厂就不能正常开工,损失无法估量。
面对法国领事时,那桐突然说自己肚子疼,要求暂停谈判,结果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养尊处优的大老爷,宁可坐到腿麻,也不肯让步。法国领事派了几波人去请,最后那桐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可是刚坐下就流起了鼻血,他顺势说自己头晕眼花,无法正常对话,想回去休息。
见此情景,法国领事也不敢逼得太紧,刚传出刑讯逼供丑闻,再将清朝官员弄晕倒,一旦被媒体捕捉到,有几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无奈只能作罢,商定隔日再谈。
那桐本来就体虚,有鼻子出血的毛病,临行前,他让管家买了些活血化瘀的药,预先服下,谈判时,稍微着急上火,鼻子就会流血不止。方法到是好用,但再想止住流血,比登天还难。
那桐就这样,用纱布塞着左侧鼻孔,举着右侧的胳膊,走遍了各领事馆。由于流血过多,脸上毫无血色,并且用嘴辅助呼吸,导致嘴唇干裂,面部看上去微微浮肿。各领事督长看到那桐这样,都本能的泛起了同情。
不论在哪个国家,官员都是打工者,上一天班领一天工钱,名誉和地位虽重要,但不至于因为公务伤害身体,他们对那桐的敬业精神感到敬佩,谈判陷入僵局。
恰至此时,游行队伍停息了两天。大部分游行者都是普通百姓,与案件无关,出于对底层大众的利益考虑,怕自己以后也遭受不公正待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仗义施以援手,搞出声势浩大的游行。可是谁家里都有老、有小,罢工没有工钱可拿,生活无法维系,停下来思考对策也是人之常情。
部分领事甚至认为,是那桐的拼搏、奋斗精神感动了上苍,游行竟毫无征兆的停止了。
张镇远将连日来的情况汇报给张镇芳,说道:“我以为洋人这次又要腥风血雨,结果却被那桐给震慑住,看来奕劻很会选人。”
张镇芳摘下帽子,递给下人,边解腰带边说道:“什么震慑住,还不是李中堂开的先河,用自残的方式博得同情,讨价还价,他不过是照搬照抄。区区几个领事,又不是外国要员,那桐这不算什么,如果有好事之人把他送到西洋人的医院,立刻就能止住鼻血,把戏也就穿帮了,哈哈。不过他运气挺好,游行暂停,能修养两天。”
“大哥,咱们租界外的行动还要继续吗?抓到的都是革命党的小人物,领头几个不是前往南方,就是逃到海外,继续找怕是徒劳无功。”
“你怎么知道的?这群见识短浅的洋人坏了咱们的大事,刑讯逼供只对普通百姓有用,革命党都是硬骨头,基本扛过了审讯,全部被释放,好不容易乘其不备才抓到,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跑路需要盘缠,士兵已经把他们的银子洗劫一空,短时间凑不出路费,如果不趁此机会抓捕,以后怕再没机会啦。”
“大哥英明,我这就通知下面继续抓捕。”
“记住拿活的,袁宫保没明确说除掉革命党,只是限制他们的活动,也许必要时刻,还要拉拢、利用,如果教堂火烧案真是他们所为,更要抓捕回来,不能让他们把一池清水搅混。”
“明白了,大哥,我一定将几个带头的抓回来,您放心。”
事后,张镇远又来求见那桐,出于礼仪,表示关心。看到那桐躺在卧榻上,四处都是带血的纱布,说道:“那大人这是、这是,可要注意身体呀,我听说您病着呢,特意来探望,没想到竟如此严重。回头我让人送来些补品,您可得好好补补。”
那桐虽然知道张镇远不过是客套两句,但有总比没有好,他努力支起身体,蠕动着干裂的嘴唇说道:“谢谢镇远兄弟,我已经好多了。这些洋人,把我往死里逼,让清政府跟百姓道歉,谁见过主子向奴才磕头的,我这火气一上窜,老毛病就犯了。中药、西药都不管用,反复发作,越来越严重。”
“身体要紧,您还是跟庆亲王请示,换个外交官,因为这些事折损寿命不值得。”
“这破事没人肯接,况且我进行到哪一步?洋人态度如何?人家不知道,后面真沟通出问题,说不准还得怨到我头上。鼻血也流了,病也病了,此时退出等于前功尽弃。哎,幸好游行平息,否则我还要到处去受罪。”
张镇远仍认为那桐是个通透之人,即使是照搬李中堂的做法,也算尽到心力,至少没向洋人服软,扛过了这一劫。接着问道:“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那桐从鼻孔里拔下已被鲜血染红的纱布,扔在地上,又换一小块新纱布,说道:“游行队伍现在平息,不知道日后会怎样,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受。安抚逝者家属可以适当考虑,但洋人处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朝廷没理由背负罪责,我更没有抉择的权利。如果他们拿军舰来威胁,我只能禀报太后老佛爷,由朝廷出面解决。”
“大人说的有理,您认为教堂火烧案的凶手在不在被处决的人里面?”
“即使在,现在民众要求翻案,闹腾的紧,也只能先处理眼前的麻烦,民怨平息后,我还得将这些处决人员重新调查一遍,希望能定罪变成死案,别再反复掀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