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风

空气中散漫着昨夜大雨的体味，路边哎哎点头的青草也透着一股原始的厮杀味道。他不喜欢这种世间的浊气，却也十分熟悉。十几年了，难得今天有空回到这里来看看。刚下过雨的湖面大风呼呼地吹个不停，虽然现实已是烂漫的春天，但这风好像是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春天的温暖，依然是借着北国的山峦呼啸而来。他一脸倦容，看得出昨夜肯定是一夜无眠的，然而在这里他还是很熟悉地笑了，笑也无奈，笑也洒脱。

湖边的长椅还在，只是那时油亮的红漆已经脱落了许多，似乎也沧桑了不少，但总归还是会有以前的样子，这让他很欣慰。上学时就很喜欢一个人来着湖边的长椅上坐坐，不管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还是星辰满布的夜晚，甚至是大雨滂沱的日子。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的微波，还有这一年四季都凛冽的湖风，这一切都让他心安。现在又坐在这里了，他愿意去回顾往昔，不笑，不哭。只是在这里坐着，坐着，睡着。

刚来这里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心里一直只揣着两个念头，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他很和善，和身边的同学都相处的很好。他不爱说话，只顾着埋头做事，也不管是谁的事，只要做了就好。对于生活，他就一直这样踏踏实实地过着。学校很大，建设的也很美丽。但他只喜欢两个地方——图书馆和这湖边。就像预先写好的剧本一样，他在这里的生活就像他原来想的一样按部就班的演着。对此，他很心安。农家来的孩子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要求，日子过得安稳就好。就

这样，一年，两年，三年。这就是他最初的形态。而平地的惊雷才会激起最高的波涛。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干，总之那天以后他就是这个学校的焦点了。他的事迹在学校网站论坛上来回滚动播出了十几天。平日里只是坐在湖边的他那天居然从桥上跳到湖里救起一位因失恋而轻生的师妹。按说这是一件好事，然而不久之后他却退学了。要知道在家里人和学校的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好学生，成绩拔尖，课外活动积极，每年的奖学金都不会少了他的那份。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只有一个人懂得。

退学后的他一直在学校所在的这座城市打工，有时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不懂的东西他也会回学校找一下当年的老师。老师们对他也很好，能帮他做的都尽量会做。出于好奇，老师们也会问道当年他离校的原因，他总是避而不答。刚开始的时候他做的工作总是很累的，但他总会找一些时间会学校到湖边的长椅上坐坐，回学校去湖边见一个人。他总是很勤奋，而工作却总是不那么顺利。时间是无情的，一晃自己来着座城市已经快五年了。在大多数人看来，当初他退学的决定是非常错误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当年是有一些年少无知，但这一切换来的东西是值得的。想到这，他嘴角挂起了笑意。当初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天的善举让他在以后体会到了生命中的另一项追求。比这眼前的湖面更能够让他心安。起初还只是处于一个学长对一个小师妹的关心，他经常去被他救起的那个小师妹的寝室看望她，开导她和她谈论生活，谈论学习，谈论希望，谈论未来。渐渐地他发现这个小师妹很文静，也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说多少话，但在自己心里对

周遭的一切都清楚地像明镜似的。不管别人怎么问，他总是不说出自己跳湖轻生的原因。

之后故事的发展就是这样的。随着交往的一步步加深，他喜欢上了小师妹。这是他生命的第二动力。而小师妹也知道这些，对此并不反感。在试探多次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想小师妹表白了，但小师妹因为之前一场恋爱的原因要他答应一项要求。大意就是她已经不相信纯粹的爱情，她不准备再找一个在读大学生谈恋爱。两个人就这件事发生了很多纠葛矛盾。慢慢的他发现只要他退学这件事就可以有一个圆满的解答。还有就是他已经学到了在这所大学能学到的大部分东西，平时最喜欢去的图书馆的书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自己学的专业课的精髓部分已经学完，很多技能他都已经掌握了。于是他就退学了。

之后他在社会上沉浮了四年多，他的事业终于有了一些起色。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小师妹也毕业来帮助他。他们准备结婚，使其该有一次朝着他预先想的方向在前进。而事实上现实就是这样的。他和小师妹结婚成家，几年后之后他们自己的孩子；公司也越做越大。如果事情一直都朝这样的方向前行那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然而十几年后，一场大雨似乎浇醒了一切。胡子已见白的他是坐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身后的小师妹正弓着背为他地上一件衣服，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着“老头子，湖边风大，多穿点。”他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本书，原来自己真正要去备课，明天还有一节企业文化的课。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在这湖边坐的时间太长，老毛病又犯了。自己只是一个在这所学校里学习了好多年，拿到博士学位后因成绩优秀而留校任教

的教书匠，什么企业公司越做越大，什么股票期货啊，什么国际金融啊都是书本里的事，离现在的自己很远，很远。虽然当初是有好多这类的企业请他去来着，但他只是听从了家里人的安排，在工作解决了之后就回乡将家里人早就帮他订好了的亲事完成，好在妻子也是学了几年书的读书人，才让这婚姻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清醒的时候他都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是小师妹，自己也没有什么大公司。

但谁又能不后悔呢，当人生看到了尽头却没有走到终途，重复是一种会让自己倦怠的无聊。无聊了的时候他就会像今天这样做到学校的湖边来，想想自己年轻时的梦想。

而事实上他在毕业的分岔路口选择了妥协，这也并不是他想的。知道现在他都是清楚的，那时候的他是有自己的理想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能那时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会不会后悔，总归是妥协了，为了责任也好，为了前途也罢。老了之后的他经常会做这些奇怪的梦，经常会有这些幻想。这些好像就是现实中一切一样。他不知道如果当初他选择另一条路到今天会怎么样，可能也会在某个午后想起自己在学校时的这些吧，说不定，一切都不知道。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只知道这湖边风吹的人的头很痛，两只脚飘飘然的，似乎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几天之后，这学校里最后出现了一则以他为中心的消息。××院的×××副教授因精神压力大而与昨天下午××时刻在家中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