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次问询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两只手自然地交叠于小腹处,两条腿伸到桌下,表情平静自然。
问询室外,隔着单面玻璃墙,两名警察一边看着他,一边低声讨论。
“头,你觉得这人会是凶手吗?”一名年轻警察问。
“难说。”年长的警察双臂抱胸,面色凝重,“按照我的经验,凶手通常不敢主动到警局,而且还是受害者亲自带着来的。当然,我们其实已经在查他了。”
“有没有可能他俩合谋陷害?”
“理论上当然有,但你看他那状态,像做了坏事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年轻警察努了努嘴,“太平静了,一点都不紧张。”
“事出反常必有妖。”年长警察冷哼一声,“给我仔细查。”
年轻警察领命而去。就在今天下午,警方已经查到了那名和何蓝月半夜见面男子的身份,在核实信息时,发现其最近四年没有居住地,没有工作记录,名下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家室,是一个纯正的四无人员。
警方汇总信息,正准备明日问询,没想到何蓝月带着他来了。
此人态度端正,详细交代了自身情况,包括案发时的行踪。
警方一边核实基础信息,一边查血、查监控、查人际关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老一少两名警察坐在了他对面。
“名字?”年轻警察问。
“刘毅军。”他语气平淡,枯坐在此一夜,看不出明显的疲态。
“年龄?”
“30。”
“现居住地。”
“东阳路,明澜小区7栋18号。”
“该住处登记的是别人的名字,怎么回事?”
“我是通过别人转租的,没签合同。”
“为什么?”
“因为便宜,还可以省中介费。”他的回答简洁清晰。
年轻警察看了眼年长警察,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工作呢?”
“看门的。”
“说仔细点!”
“福田陵园守墓员,干了三年了,月工资大概七八千,主要看夜班上得多不多。”
“为什么没有社保和纳税记录?”
“属于劳务人员,签的是临时工合同。”
“年纪轻轻的,怎么上这种班?”
“之前上过正常的班,没多大意思,这个班自由,事少,赚的也还行,我觉得工作就是为了养活自己,顺便攒点钱,应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年轻警察轻咳一声,看了看年长警察,年长警察双眼紧盯刘毅军。
刘毅军稳坐在椅子上,一如最开始的姿势,身体微微后仰,呼吸均匀,面色平静。
年长警察久经审讯,通过刘毅军的身体姿势能看出来,此人当前的状态很松弛,没有明显的戒心,回答问题也没有犹豫,与核实到的内容全部匹配。
“你和何蓝月是什么关系?”年轻警察继续问。
“我是何蓝月前夫魏泉的表弟。”
“那天半夜为什么和何蓝月见面?”
“魏泉离世后,何蓝月偶尔会找我帮忙。大概两个月前,何蓝月开了一家洗衣店,最近她事很多,忙不过来,那晚我去她店里帮忙搬运衣物。”
洗衣店内的监控,以及路口的监控,证实了这一点。
这时,门开了,验血报告出来了,年长警察默默查看了半晌。
“血液不匹配。”年长警察故意说出来,观察着刘毅军的反应。
刘毅军微微点了下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都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不久后,住处监控排查结果也出来了,在刘毅军所住小区的一楼大厅,以及负一楼出入口监控中,只发现了刘毅军当天下午回家的画面,以及第二天早晨离家的画面。刘毅军自述当晚在家看电影,凌晨一点左右睡觉,次日十点出门。
通过调取刘毅军手机软件数据发现,当晚十点到零点半,刘毅军通过某视频软件观看了一部韩国恐怖电影,时长两个小时十四分钟。
年长警察毕竟有经验,当即问了几个该电影的剧情细节。
刘毅军一一回答,神情中多了丝兴奋,仿似聊到了感兴趣的话题。
除此之外,刘毅军住处安装了密码锁,手机端有密码锁的开关记录,记录显示,那天刘毅军下午开关门一次,第二天早晨开关门一次,和监控时间匹配。
“这个密码锁是你自己安装的,还是房东安装的?”年长警察问。
“我自己,但房东同意了,大概两年前吧,我总是落钥匙,开锁一次要几百,还不如安个密码锁方便,密码锁可以实时看到房门的开关情况,也安全。”
刘毅军和与房东核实后的内容吻合。
最后,是人际关系,包括工作调查和通讯侦查。
墓园管理者表示刘毅军很少请假,工作兢兢业业,经常上夜班。
通讯数据显示,刘毅军只有一个在使用的手机号,和何蓝月两三个月联系一次,在案发前一晚,通过一次电话,时长一分半。案发当晚,两人没有联系。
口供、证据、不在场证明,均表明刘毅军没有嫌疑。
可为何沈小溪言之凿凿地声称此人就是凶手呢?
年长的警察再次拿出沈小溪提供的偷拍照片。
“大半夜的,你为什么戴着口罩和帽子?”年长警察问。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上班时,偶尔深夜会听到些奇怪响动,有时是流浪汉,有些是试图盗墓的,我都是戴着口罩和帽子巡园,起初是为了防止闻到异味和防寒,时间久了,慢慢就养成了习惯,不戴会不舒服。”
年长警察记得,来的时候,刘毅军也是戴着口罩和帽子的。
年长警察看了眼刘毅军平放在桌上的手,这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刘毅军将手拿出来,刘毅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将手又放了下去,自然地交叠于小腹处。
两名警察离开了,刘毅军继续坐在问询室内。
“头,接下来怎么着?”年轻警察问。
“本来就没有强制拘留,也非正式审讯,他昨晚录完口供其实就可以走了,但一直在这里等结果,全程配合,态度端正,你说还能怎么着,自然是放人了。”
“外面那两人怎么办?”
“谁?”
“沈小溪和她律师啊,报警目击者勒索,要求和目击者对峙,都磨一晚上了。”
“不可能!”年长警察提高音量,“沈小溪都还是嫌疑人,我看她是没事找事。”
年长警察大步离开,年轻警察耸了耸肩,紧随其后。
何蓝月早就可以走了,但她选择留在警局等结果,出于人性化考虑,警方将她安排进了办公室,她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被通知问询结束了。
何蓝月被一名警察推到大厅后,看到了戴着口罩的刘毅军。
刘毅军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从警察手中接过了轮椅。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均是默不作声。
年长警察和年轻警察站在走廊角落,目送着这两人走出警局。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年轻警察小声嘀咕着。
“什么关系都有可能,但重要的是证据。”年长警察双臂抱胸。
旭日东升,天空焕白,一进一出之间,黑暗不再,光明到来,宛若梦境。
刘毅军走得不疾不徐,一对狭长的眼睛望着前方,目光平和。何蓝月歪着身子靠在轮椅上,像是累了一样,轻叹一口气,余光瞥见了轮椅上的大手,嘴角微微牵动,挂上了一抹笑意,散落的秀发盖住眼眸,再撩起时,看到警局大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她嘴角的笑意在瞬间消失,下意识地按住了轮椅上的那只大手。
是沈小溪。
披着一件宽大的西服外衣,身子略微倾斜,面色苍白如纸的沈小溪。
沈小溪的站姿,仿似一株摇摇欲坠的秸秆,随时要歪倒一样。
轮椅停住了,握着轮椅的大手骤然绷紧,充满了力道。
何蓝月轻拍了一下那只大手,随后将自己的手放在小腹处,用衣服盖住。
轮椅继续前行,刘毅军略微低头,望着地面,目光中多了些机警。
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大门口,站在了沈小溪身旁。
是个男人,穿着西裤、白衬衫,打着蓝色领带,手里握着两杯咖啡。
轮椅略微停顿,随后继续前行。
轮子碾过地面上的细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