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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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们离婚吧

35岁的顾家,穿着大红色的帽衫,用褐色的皮筋在脑后挽着一个丸子头。咖啡色的阔腿牛仔裤,一双平底的德训鞋。这一身装扮从民政局的大门里走出来,步子都是轻盈的。

顾家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笑出来,这样不好。可她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两边翘起。

顾家淡淡地、克制地抿着嘴,露出了笑意。眼角因此出现了浅浅的鱼尾纹,嘴角的法令纹露了出来。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从现在起,天是蓝的,水是绿的,空气都是棉花糖味儿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原来,这首诗是这个意思。

很久没有穿过这么舒服的衣服了。衣柜里的衣服大多一板一眼,就是为了配合徐晟这个老板的身份。站在他身边,需要端庄大气上档次。不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梳妆台上摆着两排瓶瓶罐罐。那不是为顾家准备的,那就是为徐晟准备的。给徐晟当老婆,脸上就要够体面。

鞋柜里的鞋,一水儿5厘米高跟。因为以顾家的身高,踩上5厘米,站在徐晟身边才是最佳身高差,视觉满分。

和徐晟结婚7年,有6年顾家都在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往哪里去?”

用世俗视角审视,顾家和徐晟,算是佳偶天成。

出了校门就相遇,进入职场就相爱。徐晟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从打工仔跃升为创一代,有自己的大数据公司,公司的核心资产就是他自己。

他为企业架构的安全防护大数据处理系统,不愁卖,年年涨。

其实,徐晟还蛮爱顾家。公司的一半股份是老婆的。华服首饰,买给老婆,眼睛不带眨一下。结婚时后贷款买的小房子,早就不用住了,带花园的别墅不香吗?

创业初期,天天在外面应酬,俯身低就,给甲方做项目,陪甲方花天酒地,可徐晟始终没失过身。

他是真心不喜欢这一套,更看不上妖冶女子。

顾家自然是长在徐晟的审美点上。刚进公司的时候,在一水儿带妆的女孩子堆里,不施粉黛、清汤寡水的顾家还挺打眼。徐晟一眼就瞧上了。

后来通过工作接触多了,顾家身上那股不急不躁、说话不疾不徐的劲儿,让徐晟着迷。徐晟从小听惯了自己老妈那铿锵有力的批评教导,班主任老师也是个高声大嗓,说话频率快,批评起孩子来词汇不重样。

徐晟以为,成年女性的语言输出模式都这个样子。直到和顾家交往,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模板。

徐晟对顾家的不满意,是从自己公司有了起色开始的。

明明知道自己身材不高、腿不够长,那就多穿穿高跟鞋嘛!又不是没钱买。

之前不化妆,不戴首饰,符合创业公司老板妻子的定位,挺好;可咱不是发展变化了吗?从普通人妻到老板的太太,那不应该从外貌妆容上有个跃升吗?

住进别墅了,身上怎么也得有几套古琦、夏奈尔傍身。几年前买的套装,还在衣帽间里挂着,连袋子都没拆。上万的包,就在那里摆着吃灰。

顾家,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穿牛仔裤小白鞋呢?

顾家就是喜欢啊。

结婚前,她就喜欢这么穿,舒服。结婚后,仍旧喜欢。

和徐晟厌恶外面的恶俗应酬一样,她也不喜欢涂脂抹粉。不管商家把自己的品牌吹嘘的有多么自然无害,那一层层脂粉涂抹在脸上,像是给皮肤挂了层腻子。涂上口红,吃饭喝水都难受,洗一次杯壁上的唇印,好麻烦。

高跟鞋好看,那是给看的人看的,不是给穿的人看的。谁天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就算觉得好看的人把高跟鞋带给你的美丽夸上天,那又有什么用?谁脚疼谁知道。一天磨出两个血泡,夸什么也不止疼。

还有那些名牌套装,那是衣服吗?穿在身上像披了一身甲。行动不方便,贴皮肤不柔软,穿什么牌子也不能跟上刑一样吧。

还有这套别墅,住着真是累得慌。加上地下室一共四层,400多平米只住着两个人。顾家和徐晟都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请阿姨不舒服,那就只能自己打扫。

两个人住,一个人保洁,顾家是个职业女性,每天有十个小时在家外,回到家还能有力气打扫的地方就那么点大。

徐晟希望别墅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希望院子里鸟语花香,春色满园。

顾家说:“臣妾做不到。”

徐晟就数落顾家,说她,挣那么点钱,还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家里收拾收拾,练练瑜伽,学学烹饪,养养花草,不好吗?

顾家在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还不疾不徐、认认真真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喜欢自己带领的团队,喜欢宠宝公司这个产品经理的职位。她不想放弃这些。

徐晟意识不到,自己数落顾家的样子,像极了二十多年前数落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数落,从每月一次,逐渐上升到每周一次。发展到每天一次的时候,顾家的心态就崩了。

徐晟的观点,从“为你好”发展到了对顾家个人价值的贬低。他一点都不避讳自己对于顾家职业现状和前景的不屑。工作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从现在到退休,你能挣的钱一共有多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35岁的女人,在互联网公司哪还有上升空间?只能干等着被裁员。

都35了,肚子也没动静,说好了结婚3年就怀孕的,这都多少年了,影儿都没有。那还不是因为在互联网公司被内卷的伤了身体?还不赶紧辞职回家休养备孕,怎么就没有危机感呢?

顾家反问徐晟:“我应该有什么危机感?被降薪、裁员还是失业?”

徐晟瞪大了眼睛对顾家说:“你就一点不怕被离婚吗?我身边的朋友,但凡事业有成的还是原配的,谁家不是两三个娃?

自己不想要,老婆都得上赶着生。你那个闺蜜刘阳子,孩子刚5岁,这不也准备生二胎吗?她老公才挣多少钱?那人家都有危机感,懂得用孩子维系家庭。

你再看看你那个闺蜜赵芳菲。她就是标准的反面典型。你俩一般大吧?你看看你过的什么生活?她过的什么日子?吃的、穿的、住的,怎么比?你有老公,刘阳子有孩子,她有啥?”

徐晟滔滔不绝地输出,顾家却闭了口。,面对这个男人,她失去了沟通交流的愿望。

当天晚上,顾家失眠了。躺在身边的徐晟鼾声响起,顾家第一次感到,身边躺着的原来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徐晟说的是他的心里话,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他们结婚7年,相互坦诚,彼此之间从不虚与委蛇,向来打开天窗说亮话。徐晟喜欢的,就是顾家的这份敞亮。

顾家不介意徐晟的直给,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在法定丈夫的眼里,自己的价值就是那么一丢丢。她的社会角色和她的职业荣誉感,都和这个男人不相干。在一起生活了7年的两个人,原来,竟然从未同频共振过。

顾家用一个晚上认真回溯结婚以后的日子。他们过的幸福吗?在徐晟没成为老板的时候,两个人还挺甜蜜的。

蜗居在贷款买的小两居里,抠抠索索地付了首付,紧紧巴巴地做了简装,看上去一切都是将就。但是出门就有地铁,菜市场就在小区里。街边有苍蝇小馆,两个人经常在这里吃麻辣烫果腹。

徐晟加班晚归,总能遇上卖枣糕的大爷收摊。只要还剩下一块,徐晟就会买给顾家吃。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加热的枣糕,还有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会被顾家一起端上餐桌。

那些日子,徐晟问过顾家很多次,如果创业失败了怎么办?顾家笑笑,平静地说:“我的薪水够还房贷,你可以再去找份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顾家还升职了。多赚一千块钱就多一千块钱的保障。顾家很开心。徐晟也开心,顾家升职的那天,也是他的公司接到第一笔天使投资的日子。

回家后,他们两个人兴奋相拥,同时对彼此说:“咱们有钱了。”

在漆黑的午夜,顾家沉陷在对往日的追忆里。为什么对拥抱的那一天、那一刻的记忆如此清晰?为什么至今闭上眼睛,脑海中仍然是那个夏日的黄昏?

在没有开空调的饭厅里,两个前后脚回到家里、急于把这份喜悦和对方分享的人,扔掉手中的包,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投入到对方的怀抱中,拥抱那个汗涔涔的身体。

他们异口同声,说出同样的话。然后,他们在相拥的身体中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和天气的燥热。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彼此的怀抱,看着对方脸上淌下的汗水,都哈哈笑起来。

徐晟用手背抹去顾家额头的汗珠,豪气地说:“媳妇儿!咱今天不省电了,把空调打开!”

顾家爱的,是那个会用手背给自己擦汗的男人;是那个看到素颜清爽的自己就双眼放光的男人。

可是创业成功、拥有了财富的徐晟,再也没有为老婆擦拭过额头。

在徐晟直接表达了自己不满的那一夜过后,顾家尝试着和徐晟沟通。

35岁的女人,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带领团队的项目负责人,年薪40万。这样的顾家,对自己有要求。她不会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不满,她只会和徐晟心平气和地交流他们之间发生的问题。

但是徐晟不认为这是问题。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顾家没有生育。

他甚至引用自己母亲的话告诫顾家,说:“我妈和我说过,女人,到什么年龄就应该干什么年龄的事。你看你30多了还不生孩子,内心就会扭曲。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是你自己太矫情了。”

顾家又一次放弃了沟通。

他们在看似心平气和、风平浪静地过了3个月后,顾家拿出了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对徐晟说:“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