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谢使君赐食
许存看了看身边百人,个个瘦脱了相,衣袍破烂,只与流民无二,哪还有当初离开汝州时的健儿风采。
又都是疲惫不堪,大半人已站不起来,靠人扶着一路行至此。如今见大队官兵携长枪如铁林,也都俱泄了气,索性躺在地上。奔波辛苦了大半生,临死图个安逸。
亦有不想死的,把最后希望寄托在许存身上:“将军……咋办?”
还能咋办?!
“你们且歇息片刻,待俺去去便回。”许存先安抚好部众。
随即单人脱队,不携带任何兵刃,行至刀枪林立的阵前喊道:“末将许存,领百余兄弟误闯贵地,只欲借道随州,多有叨扰处,还望见谅。前日亦是饿得急了,无奈借了贵地些稻谷,他日俺必定百倍奉还,擒的县尉汤臣,未曾伤他分毫,如今就在队中,即刻奉还……还望行个方便,莫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有说些软话,奢望对面大发慈悲。
不一会,阵前来人回话:“许将军可否移步说话?”
“可。”
许存何惧!
大步朝阵内行来,途经周遭寒光面色如常,不曾瞥上一眼。被带至阵中一处高地,四面旌旗簇拥下,见一人着常服靠坐阔背交椅上,神情极悠闲,左右身后另立了八人,个个铁甲在身,怒目而视,好不威猛。如此阵势,如此气度,此人必是随州刺史岑炳,许存有所耳闻。只没料到这般年轻,只二十出头,一度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有怀疑。
来人确是岑炳。
一伙流寇而已,本不至于惊动岑炳亲临,一来正闲散无事,二来听枣阳来报,匪寇一人生擒汤臣而归,如此勇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特来看上一眼。
今又见许存单人赴会,胆气过人。算是不枉此行了。
“许存拜见使君。早闻使君大名,今日终见上一面。”许存抱拳道。
“客气。”岑炳邀坐下说话,“将军从何而来,可否告知?”
“自汝州来。”
许存并不隐瞒,将自己如何在秦宗言军中为刀盾偏将,又如何看不惯蔡州军禽兽做派,尤其吃不得那“盐肉”,纠集了百人逃离汝州,一一道来。而一路艰辛,则一句带过,似不足挂怀。
岑炳心下点头,这许存言行举止大方磊落,全不似作伪之人,且眉宇间自带一股豪迈气,教人折服。又问道:“预备投何而去?”
“投归州去。”许存再报上与归州刺史郭禹属故交,且其为人有慷慨大志,绝不至负了有为之士。末了许诺道:“借道之恩俺绝不敢忘,他日必厚报。”
岑炳并不急着答应,又道:“此去归州路途遥远,其间尚有安、沔、复、荆、峡等地。”
许存慨然应道:“大丈夫横行于世,岂有事事顺心?但心志所向,纵千难万险亦往之。”
“诚壮士也。”
岑炳激赏,答应放行,并允诺若有舟车行资之需,但管开口。
当许存回去时,便有随州官兵送来酒肉粮食。
如今绝境逢生,又得粮食果脯,且不提他们这伙人已多日未闻见酒肉香味,自然是无不雀跃,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起来。许存喝止众人:“今日非但逃了一死,还得了这许多美食,全出自岑使君一片仁心,我等未拜谢使君,怎可便吃!”
百人全应和称是,全部朝着岑炳所向弯腰而拜:“谢使君赐食。”
柳脩业另向许存问明前后原委,不禁长叹,岑使君真仁义士也,今世罕见。
许存亦一般想法,并暗许誓言,他日若有遂志时,必图厚报。
同时许存也是晓事理的,虽然岑炳未提,他也要按规矩行事,收了部众兵器,一并送往随州官兵处暂存,示绝无他意。
……
岑炳自鲢鱼嘴乘船先一步回随州。
方入衙府,就有吴自勉匆匆赶来,开口便道:“岑兄弟为何一人归来?”
岑炳不明其意。
吴自勉已听闻了鳄鱼嘴之事,故第一时间赶来:“许存可称良将,既来了随州,是上天垂怜,赠与使君以成就大事,怎可再放其离开?”
“吴兄何出此言?”
“许存有胆有识,勇武过人,乃义士,此使君亲眼所见,无需老朽再废口舌。老儿但说一点,此人原不过一无名偏将,却能得百人冒死追随,又历汝、邓、襄、随四地,一伙逃卒流寇,期间艰辛可想而知,然百人始终不变心志,亦可窥知许存其人之能,绝非常人。所谓将者,智、信、勇、严、仁不可缺一,而后方得部众拥趸,许存之为何逊?”
“吴兄所言正合我心。”岑炳其实也有招纳之意。他未第一时间答应放行,转而言归州路途遥远,便是暗示许存可留随州,然许存执意要往归州,方不再提。
吴自勉听后道:“使君未明言,倒是好事,尚留有周旋余地。”
岑炳听明白了:“吴兄预亲往劝说?”
“此事交由小老儿办,郎君静候佳音。”
吴自勉最擅长访听消息,已探知清楚,许存一伙人中有一人名柳脩业,最得许存敬重,可说是言听计从。要说服许存,首先当劝服此人,且此人又与郭禹无交情,当不算难事。
随州不计前嫌愿放行,为一恩,又酒肉粮米馈赠,再一恩,其后再提供船只便利,许存决计不肯接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欠的恩情太大,当何以来报?
许存领众人吃饱喝足,又好生歇息一日,继续前行。
摆脱了流寇的尴尬身份,这一路走得极悠闲,两日后才行至三水汇流处的船坞。见得一番热闹景象,水上商贩行人船来船往外,船坞内千数民力正聚集此处上下造船,叮叮当当声吆喝声喊号子声不绝于耳,令许存柳脩业等人感慨不已。此种景象,岂蔡汝等地可见?
吴自勉带了酒肉候在此地,借慰劳为由留众人小憩。
盛情难却。又听旁人介绍,此乃随州长史兼州府录事吴公,许存等人更是惶恐,奉吴自勉坐上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