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言

人类是怎么想出自由这一概念的？

这是多么伟大的思想啊！

——G.C.利希滕贝格（1799）

自由是一种罕见而宝贵的东西。在过去，曾经有数千年时间，从没有人听说过个人权利这个概念。在历史学家费尔南德·布罗代尔看来，奴隶制就是准则——“一种普遍现象，影响到所有原始社会。”

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受到处罚的战俘和罪犯是奴隶。赤贫父母的子女也是奴隶，因为父母把他们卖身为奴。政府官员和牧师拥有奴隶，充当他们的家仆、工匠和小妾。埃及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强迫劳动之上的。几乎所有农田都由农奴耕种，他们通常终生为奴。政府征募成千上万的劳工修建大型工程，对外征战大获全胜后也会带回大量奴隶从事各种卑贱的工作。政府官员的家里豢养着大批奴隶，负责烹饪、缝纫和酿酒。在中国，奴隶制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的商朝，当时奴隶制已经司空见惯。奴隶主要来自战俘，他们脖子上套着绳索干农活。古代克里特和希腊城邦也有奴隶。据学者估计，公元前5世纪和公元前4世纪，雅典生活着8万多名奴隶。罗马不断发动战争，致使数十万战俘沦为奴隶。在加普亚和提洛岛的市场，每天都有大约2万名奴隶被交易。有人估计，生活在意大利半岛的人四分之三都是奴隶。

奴隶并非古代世界所独有。到公元3世纪，越来越多的农民放弃了农田前往城市。由于城市里免费发放粮食，结果农田无人照看，失去了价值，也无法带来税收。公元332年，君士坦丁大帝宣布，农民必须待在土地上，他将这条法令当作维持税收的“临时”措施。这些农民被称为“隶农”（coloni）。君士坦丁还发布命令：“如果隶农试图逃跑，就给他们戴上锁链，像奴隶那样。”39年后，这一政策成为永久政策。

在中世纪的欧洲，大多数人都是农奴，被束缚在土地上。他们为贵族地主耕种农田、干其他事情，而这些地主自己也要向国王缴纳钱财、替国王打仗。农奴不能被地主卖掉，也不能合法地离开土地。这就是封建主义时代。强迫劳动，有时是为了防御野蛮人的入侵，有时是为了掠夺更加富裕的邻居。

天主教会助长了农奴制和奴隶制。1452—1453年，教皇尼古拉斯四世正式同意葡萄牙把异教徒转为奴隶；1493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批准西班牙在美洲实行奴隶制。中世纪的修道士成功说服了贵族把地产传给天主教会，于是教会成为欧洲最大的土地所有者，且拥有的农奴数量也最多。教会法规有具体的规定反对把奴隶变成自由人，无教籍地主的农奴死后也可让教会获益：贵族有权夺走已故农奴的最好耕畜，牧师则可以获得次等的耕畜。

封建贵族可以为所欲为，几无限制。研究中世纪的学者布莱恩·蒂尔尼说：“11世纪和12世纪的骑士阶层绝非温和与优雅的典范。他们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在城堡里豢养妓女。如果下棋时被对手惹恼，就会抓起当时流行的大棋子朝对手头上打去。如果仆人拿酒迟缓，他们就会把标枪掷过去，让他加快步伐。妻子惹恼了他们，也会遭到暴打……尽管他们肯定不敢伤害自己的贵族主人及其直系亲属、他们的封臣及其家人，但是封建制度让他们对其他人可以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奴隶制一直存续到21世纪。在《奴隶制：一部世界史》中，米尔顿·梅尔策提到奴隶制在有些国家仍然存在，其中包括孟加拉国、巴西、加纳、印度、毛里塔尼亚、莫桑比克、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斯里兰卡和泰国。

比奴隶制更为残忍的是政府实施的规模大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屠杀。1221年，蒙古人拖雷在波斯北部的呼罗珊杀害了大约70万人。据说，13世纪德里的苏丹库特布丁杀害了数十万印度人。14世纪的蒙古征服者帖木儿在德里附近杀害了大约10万名囚犯。阿兹特克人用活人献祭，一位西班牙征服者声称发现过12.5万颗头盖骨；但是，西班牙人继续屠杀阿兹特克人。15世纪末，由于西班牙宗教法庭的迫害，估计有12.5万人被杀害或死于狱中。1572年，法国国王查理九世政府同意“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致使约3.6万名新教徒被杀。“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期间，欧洲各国互相倾轧，争夺霸权，大约有750万人丧生。在美洲，至少有200万印第安人惨遭屠杀。从1740年到1897年，欧洲爆发了230次战争和革命，导致2000多万人死亡。19世纪中期，中国的太平天国起义持续了15年之久，清朝皇帝的军队把所有潜在的对手都斩草除根，据说死亡人数高达4000万。

20世纪是一个被鲜血浸泡的世纪。阿道夫·希特勒害死了大约2100万犹太人、波罗的海地区居民、捷克人、法国人、吉卜赛人、同性恋者和斯洛伐克人。

政治科学教授R.J.拉梅尔声称，总之，“在本世纪前88年，差不多有1.7亿男人、女人和儿童被枪杀、打死、折磨死、捅死、烧死、饿死、冻死、碾死或者累死；他们要么被活埋、淹死、吊死、炸死，要么被政府用处死手无寸铁的无助市民或外国人的其他众多方法杀害。死亡人数可能接近3.6亿。几乎可以说，我们人类遭到了一种现代黑死病的摧残。事实确实如此，不过这种瘟疫是由争权夺利引起的，而非细菌”。

尽管恐怖事件层出不穷，但仍有些人化险为夷，他们是怎样做到的呢？思想在自由发展的历史上起到了什么作用？一个自由社会的主要制度是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人们努力建设自由社会，却会误入歧途？人们是如何与自由失之交臂的？我们怎样才能让自由蓬勃发展？单个人怎样凭一己之力产生影响？这些都是我在本书中要探讨的问题。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一书，通过研究过去两千年间对自由做出过重要贡献者的生平寻求问题的答案。其中，有些人是贵族，但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失败的胸衣制造商、曾经的制革工人、幻想破灭的牧师、一贫如洗的作曲家、印刷工的助手、医生、工程绘图员、教授、家庭主妇、铅笔制造商的儿子、手帕织工的女儿、无业流浪汉，甚至还有奴隶。他们成为出人头地的作家、编辑、教育家、政治领袖，也有几位军事领袖。他们并不总是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他们的贡献是巨大的，而且我相信，正是因为他们存在过，所以我们今天才有了更多的自由。

本书讲述的故事以人物生平为基础，除了描写他们时代所发生的相关事件之外，还辅以信件、日记和演讲。有时，我也参考了未发表的资料。我还在哈佛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芝加哥大学、康奈尔大学、斯坦福大学、耶鲁大学和美国国会图书馆等大型图书馆查阅过资料。我得到过大西洋两岸绝版书书商的帮助。为了追踪故事主人公的持续影响，我采访过数十位北美的专家学者，参观过英国、德国、瑞士、日本和美国的历史古迹。

本书的故事按照主题分类，以时间顺序编排。这些分类在时间上有重叠之处，这有助于强调自由并非沿着单一路线发展这一事实。有些社会先信奉宗教宽容，然后才提倡经济自由。在许多地方，尽管没有政治自由，但人们享有充分的经济自由。

本书无法涵盖人们使用“自由”（liberty or freedom）一词的所有不同方式。我在此只探讨一种传统：免遭欺骗和胁迫的自由。在自由的历史上，这是最初的传统、最悠久的传统，也是激发数百万人反抗暴政的传统。

本书所涉人物是些讲起来就令人兴奋的故事中的关键人物。他们凭借自己的远见卓识、本领、勇气和爱改变了历史。由于他们，我们千千万万的人才能够做很久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享受生活、享受自由，并追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