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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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场始料未及的宴会

地下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可不是那种又臭又脏又潮湿的地洞,没完没了地爬虫子,到处都是土腥味,也不是那种干燥光秃的地洞,遍地是沙,什么也没有,没地方坐,也没东西吃。这是霍比特人的洞府,而霍比特人的洞府无疑住起来舒适无比。

这个洞府装着一扇舷窗般的圆门,漆成绿色,正中央安有一个闪亮的黄铜把手。打开门,可以看到管状的门厅,就像隧道一般。它非常舒适,没有烟雾弥漫,墙上镶着壁板,地面的瓷砖上铺着地毯,摆着光洁的椅子,还钉着很多很多的挂钩,用来挂帽子和外套—霍比特人很喜欢亲朋好友来串门。走廊蜿蜒延伸,通向小山丘的一边—方圆几哩的人们都管这座小山丘叫小丘。洞府里面有许多小圆门,有的在走廊一边,有的在另一边。这个霍比特人不喜欢住楼房,卧室、浴室、酒窖、食品室(有好几个)、衣橱(他有很多房间都放满了衣服)、厨房、餐厅,所有这些都在同一层,准确地说是位于同一条走廊。最好的房间都在左手边(朝里),只有这样的房间才有窗户,从这些嵌得很深的圆形窗户,可以俯瞰他的花园,以及远处一直向下延伸到河边的草地。

这个霍比特人非常富有,他姓巴金斯。巴金斯家族长久以来都住在小丘附近,深受人们的尊敬,不仅因为他们大都很有钱,还因为他们从不冒险,也从不做任何意想不到的事:不管什么问题,你不用费心提问,就能知道巴金斯家族的人会怎么回答。而我们的故事,讲述的就是巴金斯家族一个成员的冒险历程,他不由自主地做了意料之外的事,说了出人意表的话。他也许因此失去了邻居们的尊敬,但他得到了……好吧,继续往下看,你就能知道他最后是否有所收获了。

这位霍比特人的母亲……对了,我们先来介绍一下霍比特人吧。现如今,我看很有必要描述一下霍比特人的样貌,毕竟他们越来越稀少,也害怕见我们这些“大种人”(他们这么称呼我们)。他们是小种人,个子非常矮小(或者说曾经如此),比矮人矮很多(不留胡子),却比小人国的居民高很多。他们不太会魔法,除非是在你我这样个头大、样子蠢钝的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发出一哩外都能听见的大象般的响动时,他们才会使出极为普通的法术,悄然而迅速地消失。他们一般都有个肥肚子,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主要是黄绿两色。他们不穿鞋,脚底天生就像皮革一样坚韧,还长着可以保暖的浓密的棕色毛发,就和他们脑袋上的头发一样,只是他们的头发是卷曲的。他们拥有长而灵巧的褐色手指,面相和善,笑起来声音低沉圆润,特别是在晚饭后,而且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天会吃两顿晚饭。现在你对霍比特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可以继续讲故事了。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霍比特人,也就是比尔博·巴金斯,他的母亲就是名声在外的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三个出色女儿中的一个。老图克是住在小河对岸的霍比特人的首领。小河就是流经小丘脚下的那条河。人们常说,很久以前图克家族有人与精灵成婚(不那么友好的人则说与他通婚的是半兽人),不过这个家族确实拥有一些完全与霍比特人不搭界的特质,比如家族成员偶尔会离开家外出探险。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家族的其他成员则对此秘而不宣。因此,一直以来,图克家虽然比巴金斯家富有,但还是巴金斯家更受人尊敬。

贝拉多娜·图克在成为邦戈·巴金斯太太后,就不再去探险了。前面提到的霍比特洞府就是比尔博的父亲邦戈为她建造的,无论是小丘下,小丘另一边,还是小河对岸,他们的洞府都是最豪华的。当然,建洞府的花费有一部分是她的钱。他们在里面住到了生命的尽头。然而,尽管在外表和行为上,她的独子比尔博都是他父亲的翻版,身材结实,可靠亲切,却很可能继承了图克家族的古怪脾性,只要时机恰当,这种天性就将发挥出来。可惜这个机会并不曾到来,后来比尔博·巴金斯长大成人,转眼到了50岁,一直住在他父亲挖建的漂亮的霍比特洞府里,似乎一辈子都将如此安稳度过,偏巧在这个时候,那个机会终于出现了。

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世界一派祥和宁静,那时还没有如今这么吵闹,到处都是绿色的树木,霍比特人依然数量众多,过着富足兴旺的生活。比尔博·巴金斯吃过早饭,正站在家门口,抽着一根又大又长的木制烟斗,那烟斗长得几乎要碰到他那毛茸茸的脚指头了(毛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这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甘道夫走了过来。甘道夫!关于他的事,即便你听说的只有我听说的四分之一,而我听到的其实不过是一点皮毛,那往你耳朵里灌的,也一定是各种不可思议的奇闻异事。无论他走到哪里,传说故事啦,冒险经历啦,都会以最不寻常的方式涌现出来。事实上,自从他的朋友老图克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小丘下的那条路,霍比特人也几乎忘记了他的样子。在他们还是小屁孩的时候,甘道夫就离开了小丘,涉过了小河,干他自己的大事业去了。

那天早上,比尔博看到的只是一个老人,丝毫没想到此人便是甘道夫。老人戴着一顶高高的蓝色尖顶帽,身披灰色的长斗篷,围着银色围巾,长长的白胡子垂到腰部以下,脚上穿着巨大的黑靴子。

“早上好!”比尔博说,他是发自内心地打招呼。这会儿,骄阳灿烂无比,草地青葱翠绿。但甘道夫只是瞧着他,两道长而浓密的眉毛向外挑着,比他那顶遮阴的帽子的帽檐还要突出。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是祝我早上愉快,还是说不管我愿不愿意,这都是个美好的早晨?或者说,你今天早上心情很好,还是说这是一个值得好好享受的早晨?”

“全都是。”比尔博说,“再者,这个早晨天气晴好,很适合在户外抽上一袋烟。假如你身上带着烟斗,那就坐下来,填一些我的烟丝,抽上一袋吧!慢慢来,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呢。”比尔博说完便坐在家门口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吐出一个美丽的灰色烟圈。烟圈一直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往上升,飘到了小丘的上空。

“很漂亮!”甘道夫说,“可惜今天早上我没时间吐烟圈。我正在寻找一个人来参与我筹备的冒险,只是这样的人可真够难找的。”

“我想是的,在这一带就更难了!我们这里的人都老实巴交,人人恪守本分,对冒险没兴趣。出去冒险多吓人啊,总得悬着心,一点也不自在!甚至连晚饭都吃不上!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热衷于冒险。”我们的巴金斯先生说着,把一根拇指插在背带后面,又吐出一个更大的烟圈。然后,他拿出早晨送来的信件,读了起来,假装不再注意老人。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说不到一块去,盼着他快点走开。但老人没有动。他拄着手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霍比特人,把比尔博盯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那就再见吧![1]”他终于开口道,“我们这里不需要冒险,谢谢!你可以到小丘那边或小河那边去试试。”他这样说,意思就是谈话到此为止了。

“你就说了一句‘再见’,可表达的意思还真不少啊!”甘道夫说,“你的意思是你巴不得我赶紧走人,我不走,这个早上可就不好过了。”

“不是,不是的,我亲爱的先生!让我想想,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先生,但我确实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你只是不记得是我叫那个名字而已。我是甘道夫,甘道夫就是我!想想看吧,我有幸活到今日,贝拉多娜·图克的儿子居然这样和我说‘再见’,活像我是上门来兜售纽扣的!”

“甘道夫,甘道夫!我的老天!你该不会就是那个送给老图克一副钻石饰钉的游方巫师吧?那副饰钉能自己扣紧,除非下命令,否则不会松开。该不会就是你,曾在各种宴会上讲神奇的故事,什么龙呀,半兽人啦,巨人啦,公主获救啦,寡妇的儿子意外交上好运啦?该不会就是你制作出了特别神奇壮观的烟火!这些我都记得!老图克以前常在仲夏夜放烟花!多么绚烂啊!烟花升入空中,绽放各种形状,有巨大的百合、金鱼草和金链花,整个晚上都挂在天空!”你应该已经注意到,巴金斯先生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缺乏想象力,而且,他还很喜欢花。“老天!”他继续说,“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甘道夫,引着那么多老实本分的小伙子和大姑娘,深入蓝色山脉去疯狂探险?他们不是爬树,就是乘船远航,到达世界的另一边!老天,过去的生活简直乱七八糟……我是说,你以前把这一带搅得不得安宁。请恕我直言,我没想到你还在干这种事。”

“那我还能干什么呢?”巫师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你依然记得我的一些事。无论如何,我的烟火似乎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说明你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看在你外公老图克的分上,也看在可怜的贝拉多娜的分上,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请恕我直言,我没有要求过什么!”

“不,你有!甚至还说了两次。你要我恕你直言。我现在就宽恕你了。事实上,我甚至会送你去参加这次冒险。这对我来说很有趣,对你也大有好处。要是你能完成冒险,很可能还会赚到不少钱哩。”

“抱歉!我不想冒险,谢谢。反正今天不想。再见!不过欢迎你随时来喝茶!干脆就明天,可以吗?明天来喝茶吧!再见!”霍比特人说完就转过身,快步走进绿色的圆门,不失礼貌而又非常快地关上了门。毕竟,巫师终究是巫师,没必要开罪他们。

“我为什么要请他喝茶?”他一边向食品室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他刚吃过早饭,但他觉得吃一两块蛋糕,再喝点饮料,才能给自己压压惊。

与此同时,甘道夫还站在门外,他站了很久,一直笑着,只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用手杖的尖端在霍比特人漂亮的绿色前门上画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完事后,他大步走开了,这时比尔博刚好吃完第二块蛋糕,开始觉得自己总算侥幸逃脱,不用去冒险了。

第二天,他几乎把甘道夫忘了。他的记忆力不太灵光,除非他把要做的事写在约会便签簿上,比如:礼拜三甘道夫来喝茶。昨天他慌了手脚,哪里还记得要写下来。

就在下午茶时间快到的时候,前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门铃声,他这才猛然想起了一切!他赶忙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又拿出一套茶杯和茶托,还多拿了一两块蛋糕,忙完这些,他才跑到门口。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正要这么说,却发现来人根本不是甘道夫。门口站着一个矮人,蓝色的胡须塞在金色的腰带里,深绿色的兜帽下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门一开,他就挤了进来,好像屋主正盼着他来呢。

他把连帽斗篷挂在最近的挂钩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杜瓦林听候你的差遣!”

“比尔博·巴金斯听凭你的差遣!”霍比特人说,他太惊讶了,一时间竟想不起该问问来者何人。一阵沉默随之而来,他感到很不自在,便又说,“我正要吃下午茶,请跟我一起吃点吧。”这话说得也许有点生硬,但他是好意。要是有个矮人不请自来,一进门就把衣物挂在你家的门厅里,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在餐桌边坐了没多久,事实上,他们刚吃到第三块蛋糕,门铃声便再度大作,比刚才还响亮。

“稍等!”霍比特人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你终于来了!”这次,他本打算对甘道夫这么说。但来的不是甘道夫。台阶上站着一个看上去很老的矮人,他长着白胡子,戴着猩红色的兜帽。门一开,他也跳了进来,好像是受邀前来的一样。

“看来大伙儿陆续都到了。”他看到墙上挂着的杜瓦林的绿色兜帽,这么说道。他把自己的红兜帽也挂在上面,“巴林听候你的差遣!”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说。

“谢谢!”比尔博说完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样说不太礼貌,但听到“看来大伙儿陆续都到了”这句话,他的心马上提了起来。他是很喜欢有人来串门,但在客人上门前,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知道有谁会来,他也更喜欢亲自发出邀请。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蛋糕很可能不够吃,而身为东道主,他很清楚自己有责任招待客人,不论多么难过都会尽到这份责任,但他自己很可能吃不到蛋糕了。

“进来吃些茶点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的好先生,你不介意的话,给我来点啤酒吧,啤酒更适合我。”白胡子巴林说,“不过,我不介意吃蛋糕。有的话,就来块葛缕子蛋糕吧。”

“我有很多!”比尔博不由自主地回答道,说完自己也大吃一惊。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迈着碎步跑向地窖,往一个杯里倒满啤酒,又跑到食品室取了两个诱人的圆形葛缕子蛋糕,他下午才烤出来,本想晚饭后当点心享用的。

他回来时,只见巴林和杜瓦林在餐桌边,正像老朋友一样聊天(他们其实是亲兄弟)。比尔博把啤酒和蛋糕重重地放在他们面前,就在此时,门铃再度大作,接着又响了一声。

“这次肯定是甘道夫了。”他一边想,一边气喘吁吁地穿过走廊。但事实并非如此。来的又是两个矮人,他们都戴着蓝兜帽,系着银腰带,蓄着黄色的胡子。他们都带着一袋工具和一把铲子。门一打开,他们就冲了进来,比尔博已经见怪不怪,不觉得惊讶了。

“两位贵宾,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他说。

“奇力为你效劳!”一个说。“菲力也为你效劳!”另一个说。他们都脱下蓝色兜帽,鞠了一躬。

“愿为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效劳!”比尔博答道,这次他记得应该保持礼貌。

“我看,杜瓦林和巴林已经来了。”奇力说,“我们去找大伙儿吧!”

“大伙儿!”巴金斯先生心想,“这听起来可不太妙。我真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上一杯冷静冷静了。”四个矮人围坐在桌边,谈论着矿山、黄金、与半兽人的恩怨、恶龙的掠夺,他们还说了很多事,不过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毕竟那些事听起来太危险了。他只得坐在角落里,才喝了一口,就听叮咚丁零,他家的门铃又响了起来,好像有个顽皮的霍比特小男孩想把拉手扯下来似的。

“有人在敲门!”他眨着眼睛说。

“听声音,应该来了四个。”菲力说,“我们来时就看见他们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

可怜的小个子霍比特人坐在门厅里,双手抱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不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全要留下来吃晚饭。这时铃声又响了,比先前更大声,他无奈,只能跑去开门。不过来的不是四个,而是五个。原来,正当他在门厅里纳闷的时候,又有一个矮人走了过来。比尔博刚转了一下门把手,他们就一拥而入,一个接一个地鞠着躬说“听候差遣”。他们分别叫多瑞、诺瑞、欧瑞、欧因和格罗因。很快,两顶紫色、一顶灰色、一顶棕色和一顶白色的兜帽便接连挂在了挂钉上,矮人们阔大的手插在金色和银色的腰带里,大步走过去与其他人会合。矮人越来越多了,有些吵着要麦芽啤酒,有些要黑啤酒,还有一个要咖啡,不过所有人都要蛋糕。就这样,霍比特人忙了好一会儿。

一大壶咖啡放在灶台上煮着,葛缕子蛋糕早已吃光,矮人们正准备捧着奶油烤饼大快朵颐,这时传来了一声很大的敲门声。不是门铃,而是霍比特人那漂亮的绿门“咚”地响了一声。是有人在用棍子使劲儿敲门!

比尔博怒气冲冲地冲过走廊,他完全不知所措,脑袋里一团乱。自打记事以来,这是他度过的最尴尬的礼拜三了。他猛地拉开门,门外的人一个摞一个,接连跌了进来。又来了四个矮人!甘道夫在他们后面,靠在拐杖上哈哈大笑。正是他在漂亮的前门上敲出了一个凹痕,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把前一天早上画下的神秘标记抹掉了。

“小心!小心哪!”他说,“比尔博,你居然让朋友们在门口等上半天,又像是打气枪一样这么用力地打开门,都不像你了!我来介绍一下,他们是比弗、波弗、邦伯,尤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他是索林!”

“愿为你效劳!”比弗、波弗和邦伯站成一排说。说罢,他们把两顶黄色和一顶浅绿色的兜帽挂在墙上。此外还有一顶天蓝色的兜帽,上面带着长长的银色流苏。最后这顶属于索林。他是矮人里面的大人物,事实上,他正是伟大的索林·橡木盾。索林刚才摔倒在了比尔博的门垫上,比弗、波弗和邦伯全压在他身上,惹得他很不开心。要知道,邦伯是个大胖子,非常重。索林这个矮人简直傲慢至极,并没有说“为你效劳”。但可怜的巴金斯先生说了那么多次对不起,索林终于咕哝了一句“不要紧”,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甘道夫看着那一排十三顶兜帽,这些兜帽可以从斗篷上拆下来,非常适合参加宴会。他自己的帽子也挂在了墙钉上。“大伙儿聚在一起,多么开心!希望来晚的人还有的吃,有的喝!那是什么?茶!不了,谢谢!要是有葡萄酒,倒可以给我来点。”

“我也是。”索林道。

“还要覆盆子果酱和苹果馅饼。”比弗说。

“还要肉馅饼和奶酪。”波弗说。

“还要猪肉馅饼和沙拉。”邦伯说。

“再来点蛋糕,还要麦芽啤酒和咖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其他矮人隔着门喊道。

“再拿几个鸡蛋吧,你真是个大好人!”甘道夫在霍比特人身后嚷道,这会儿,霍比特人正跺着脚朝食品室走去,“冷鸡肉和腌菜也来点!”

“我的食品室里有什么,他居然和我一样清楚!”巴金斯先生心想,对此,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要在他家里进行一场该死的冒险。他把所有的瓶子、盘子、刀叉、玻璃杯、勺子和其他东西都堆在几个大托盘上,累得浑身燥热,脸也涨得通红,心里直起火。

“这些矮人真讨厌!”他大声说,“他们怎么不过来帮帮忙?”瞧呀!巴林和杜瓦林不就站在厨房门口,菲力和奇力在他们后面。比尔博还没来得及说出“刀子”二字,他们就飞快地把大托盘和两三张小桌搬进了客厅,把一切都重新摆放好了。

甘道夫坐在桌首,十三名矮人分坐在餐桌周围,比尔博则坐在壁炉边的一张小凳上,一边啃着饼干(这会儿,他彻底没胃口了),一边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觉得眼前的情形不过尔尔,算不上冒险。矮人们吃着、聊着,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他们终于把椅子往后一推,比尔博便走过去收拾杯盘。

“我想你们都会留下来吃晚饭吧?”他用最客气、最放松的语气说。

“当然!”索林道,“吃完晚饭还要待很久。我们会谈到很晚。先来点音乐吧。现在,把东西收拾了!”

于是,十二个矮人一跃而起,把所有的东西都高高地摞在一起。不过索林没有动手,他地位尊贵,一直在和甘道夫商议着什么。矮人们也不等拿大托盘,就用手端着一摞摞盘子走开了,每摞上还放着一个酒瓶。霍比特人在后面追着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直央求他们:“请小心点!”“不麻烦你们了!我一个人能收拾。”可惜矮人们非但不理他,还唱起了歌:


打碎杯子,摔破餐盘!

把刀弄钝,把叉子弄弯!

比尔博·巴金斯讨厌这样玩……

砸碎瓶子,软木塞也烧断!


扯破桌布,踩到油渍!

把牛奶洒在餐具室的地板上!

把骨头丢向卧室的垫子!

把酒泼在所有的大门上!


把瓦罐丢进沸腾的大锅。

用棍子连续猛打又猛敲。

敲完后,哪个还完整未破,

就拿到走廊里滚个七零又八落!


比尔博·巴金斯就讨厌这样玩……

千万要当心!拿好盘子不要乱!


当然,这些可怕的事他们一件也没做。所有的东西都被迅速地打扫干净,稳稳当当地收拾妥当,简直快如闪电,霍比特人则在厨房中央转来转去,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干完活,矮人们回到桌边,只见索林把双脚搭在炉围上,正在抽烟斗。他吐出的烟圈大得无人能及,他叫烟圈往哪里飘,它们就往哪里飘,一会儿飘上烟囱,一会儿飘到壁炉架上的钟表后面,要不就是飘到桌子底下,或者绕着天花板一圈又一圈地飘。但无论烟圈到哪里,都难逃甘道夫的手心。噗!他用他那只陶土短烟斗喷出一个小烟圈,每一个都从索林的烟圈里穿过去。然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绿,飘回来在巫师的头顶上方盘旋。这会儿,已经有很多烟圈聚在那里,犹如一团云,把他衬托得像个十足十的巫师。比尔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自己也很喜欢吐烟圈。突然,他的脸变得通红,他想起自己昨天早晨让烟圈随风飘到小丘顶端,还非常自豪来着。

“现在来点音乐吧!”索林道,“把乐器拿出来!”

奇力和菲力跑到他们的背包边,取回了很小的小提琴。多瑞、诺瑞、欧瑞各自从外套里掏出了笛子,邦伯从门厅里找到了一面鼓。比弗和波弗也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拿着从放手杖的地方取来的黑管。杜瓦林和巴林说:“对不起,我们把乐器放在门廊里了!”闻言,索林道:“顺便把我的乐器也拿进来吧。”他们拿回来的六弦提琴和他们一样高,索林的竖琴用一块绿布包着。那是一把漂亮的金竖琴,索林一拨动琴弦,乐声立刻响了起来。音乐响起得如此突然,却悦耳动听,比尔博一时间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仿佛随着乐声来到了一片黑暗的土地,奇异的月光洒下来,那里远离小河,远离他在小丘下面的霍比特洞穴。

黑夜从小丘一侧开着的小窗口进入了房间。时值四月,炉火摇曳着,矮人们仍在演奏,甘道夫胡须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来晃去。

黑暗弥漫了整个房间,炉火渐渐熄灭,黑影也消失了,音乐声仍在继续。忽然,他们一边演奏,一边一个接一个地唱起歌来,低沉的歌声诉说着矮人在他们的古老地下家园的生活。下面是他们那首歌的部分歌词,此时没有音乐相伴,不知还能不能品出他们所唱的韵味。


遥远的迷雾山脉,寒冷刺骨,

地下城和古老的洞穴深入地窟,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上路,

去寻找那被施了魔法的暗淡宝物。


昔日的矮人念出强大的符咒,

伴随响铃一样的锤击鸣奏,

地下深处,邪魅之物酣睡已久,

山脚下的洞府里空洞如旧。


古代的国王和精灵的王侯,

掌握着许多闪光的宝窟金楼,

他们锻造黄金,将黄金的光芒禁囚,

藏于剑柄的宝石之间。


如花般绽放的明星,

串在银链上闪亮如晶,

龙的火焰挂于王冠之顶,

扭曲的金属线把月光和阳光缠拧。


遥远的迷雾山脉,寒冷刺骨,

地下城和古老的洞穴深入地窟,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上路,

去寻回我们遗忘已久的宝物。


他们为自己雕刻高脚杯盏,

黄金竖琴,在无人探索的彼岸

隐藏依旧,许多歌曲传唱缱绻,

人族和精灵则无缘聆听为憾。


松树在高处咆哮,

狂风在夜间呼啸。

红色的烈焰蔓延燃烧,

树木像火把一样发出光芒闪耀。


钟声在山谷中回荡,

人族抬起头来,脸色白苍,

龙的愤怒比火焰还凶狂,

将他们脆弱的塔楼和房屋化为痍疮。


山在月光下冒出缕缕烟雾,

矮人们听见末日的沉重脚步。

月光下,他们逃离洞窟,

坠落在它的脚下,殒命于无。


遥远的迷雾山脉,寒冷刺骨,

地下城和古老的洞穴深入地窟,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上路,

从它手里夺回我们的竖琴和宝物。


听着他们的歌声,霍比特人感受到了一种对美好事物的爱,而这些美好的东西是由双手、智慧和魔法共同创造出来的。这种爱虽然强烈,却夹杂着嫉妒,充斥着矮人心里的欲望。突然,他本性中潜藏的图克家族的特质苏醒了,他盼着去看一看山麓群峰,听一听松树的低吟浅唱和瀑布的雷霆之音,盼着深入洞穴探索,最好能佩带一把宝剑,而不是只拿着手杖。他看向窗外。星星在树林上方的黑暗天空中闪烁。他想到了矮人的宝藏在黑暗的洞穴里闪闪发光。突然,在小河另一边的树林里,一团火苗蹿了起来,八成是有人点燃了柴火。他忍不住想象掠夺的恶龙栖息在他家宁静的小丘上,把整个山头都化为了火海。他浑身一颤,很快又变回了山下袋底洞普普通通的巴金斯先生。

他颤抖着起身,作势要去取灯,其实心里根本不想去,恨不得躲到地窖的啤酒桶后面,等矮人们都走远了再出来。突然,他发现音乐和歌声都停了,他们都看着他,黑暗中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要去哪儿?”索林道,语气似乎表明他猜透了霍比特人互相矛盾的想法。

“点盏灯好吗?”比尔博抱歉地说。

“我们喜欢黑暗。”矮人们如是回答,“隐秘的事就得摸黑谈!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呢。”

“当然!”比尔博说着,赶紧坐下来,没承想一下坐偏,没坐在凳子上,反而坐到了围炉上,还啪的一声打翻了拨火棍和铲子。

“嘘!”甘道夫说,“让索林说话!”于是索林说了起来。

“甘道夫,矮人们,巴金斯先生!我们今天相聚在这里,这个地方属于最优秀、最大胆的霍比特人,他不光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同道中人。愿他脚趾上的毛永不掉!他的葡萄酒和麦芽啤酒堪称一绝!”他停顿了一下,等待霍比特人礼貌地回应两句,可惜这番赞美对可怜的比尔博·巴金斯没起任何作用,他已经彻底糊涂了。他动动嘴唇想要抗议,表示自己胆子不大,更不是什么同道中人,只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索林接着说:

“我们在此会面,以讨论我们的计划、方法、手段和策略。我们很快就将在天亮前启程,踏上漫长的旅程了。除了我们的朋友兼顾问—聪明的巫师甘道夫,我们中的一些人,或者所有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至于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了。对可敬的巴金斯先生,或许还有一两名年轻的矮人(也就是奇力和菲力,我想我没有说错吧),也许应该简单解释一下当前的确切情势……”

这就是索林的风格。他是一位地位尊贵的矮人。要是情况允许,他可以一直这样口若悬河,说到口干舌燥为止,所说的还都是别人早已知晓的事。但他被粗暴地打断了。可怜的比尔博再也无法忍受了。听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句时,他就恨不得开口大叫,很快,这声尖叫就爆发了出来,如同火车头冲出隧道时响彻天空的汽笛声。所有的矮人都跳了起来,还打翻了桌子。甘道夫的魔杖末端射出一道蓝光,在耀眼的火光中,只见可怜矮小的霍比特人跪在炉前的地毯上,像融化的果冻一样颤抖不止。然后,他倒在地上,不停地喊着“被闪电击中了,被闪电击中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能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于是他们把他抱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在他的胳膊肘边放上一杯饮料,便接着讨论他们的隐秘之事了。

“这小家伙太激动了。”他们又坐下时,甘道夫说,“他有时就会这样怪异地发作一阵,但他是最棒的,最好的,在紧急关头,他就像龙一样凶猛。”

假如你见过巨龙拼命的样子,你就会明白,这句话用在任何一个霍比特人身上都只是诗意的夸张,即便是老图克的曾叔祖父吼牛也不例外。吼牛身形巨大(相对于霍比特人而言),甚至可以骑高头大马。在绿原之战中,他冲入格拉姆山半兽人的队阵中,用一根木棒一下子敲掉了他们的国王高尔夫酋的脑袋。那颗头在空中飞行了一百码,才掉入一个兔子洞内。就这样,他们赢得了战斗,同时也发明了高尔夫球。

此时,吼牛那个柔顺的后代在休息室里苏醒了过来。他喝了一杯酒,又歇了一会儿,才神经兮兮地踮着脚尖走到客厅门口。他听到格罗因哼了一声(反正是一声很轻蔑的哼哼声)。“你们认为他行吗?甘道夫说这个霍比特人很凶狠,这倒是不错,可他一激动就这么尖叫,一定会吵醒那头恶龙和那些龙亲龙戚,连累我们送掉小命。要我说,这哪里是激动,分明就是吓破了胆!事实上,如果不是门上的标记,我准以为我们找错了地方。我一看到这个小个子在门垫上跳来跳去地行礼,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起了疑心。他一点也不像飞贼,倒像个卖杂货的!”

就在这时,巴金斯先生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图克家族的遗传占了上风。他突然觉得,他宁愿不躺在床上睡觉,不吃早餐,也要在别人那里博个“狠角色”的名声。一听到有人说他是“在门垫上跳来跳去的小个子”,他可真要发狠了。后来,他身上遗传自巴金斯家族的部分有好多次都后悔此时的所作所为,他还埋怨自己:“比尔博,你真是个傻瓜。你居然直愣愣地走进屋,就这么一脚掺和了进去。”

“请原谅,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他说,“我也不想假装自己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更不懂你们所指的飞贼是什么,但我认为有一点我没想错……”(他觉得这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想,你们都觉得我没出息。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家的门上根本没有标记,毕竟我一个礼拜前才刷过漆,所以我非常确定你们找错地方了。我一在门口看到你们那一张张怪脸,我就怀疑了。但我还是招待了你们,并且热情周到。说说看吧,你们想干什么,我会尽量试一试,即使我必须从这里走到极东之地,在极地沙漠里与狂暴的地蠕虫战斗。我的曾叔祖父是吼牛图克……”

“是的,是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格罗因说,“我现在说的是你。我向你保证,这扇门上有一个标志,是我们行内很常见的标志,或者说以前很常见。这个标记通常的意思是:‘有个飞贼想找份好差事,一要刺激,二要有合理的报酬。’要是你愿意,不说‘飞贼’也行,就叫‘职业寻宝人’吧。有些人就喜欢这么叫,不过在我们看来都一样。甘道夫告诉我们,这一带有一个这样的人正在找这样的差事,还安排好在本周三下午茶时间在这里碰面。”

“当然有记号。”甘道夫说,“是我亲手弄上去的。我有很充分的理由。你们要我为你们的远征寻找第十四个伙伴,于是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要是有人敢说我选错了人,或是选错了地方,那你们就维持十三个人好了,随你们怎么倒霉,要不就回去继续挖你们的煤吧。”

他瞪着格罗因,眼中闪着怒火,那个矮人受不住,便缩回到了椅子上。比尔博张开嘴想提问,甘道夫见了,猛地转过身,皱着眉头瞧着他,浓密的眉毛向外突出,比尔博连忙紧紧闭上了嘴。“这就对了。”甘道夫说,“不要再争论了。我已经选择了巴金斯先生,这对你们来说应该足够了。我说他是飞贼,他就是飞贼,或者时机到了,他就将成为飞贼。他身上有很多特质是你们猜不到的,还有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潜能。有朝一日,你们(也许)保住了小命,就会为此感谢我。现在,比尔博,我的孩子,把灯拿来,来点亮光吧!”

一盏带红色灯罩的大灯放在了桌上,甘道夫借着灯光摊开了一张很像是地图的羊皮纸。

“这是孤山的地图,是你的祖父瑟罗尔绘制的,索林。”矮人们兴奋地问个不停,于是甘道夫回答道。

“我看不出这对我们有多大用处。”索林看了一眼,失望地说,“不管是孤山还是那附近的地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黑森林在哪里,也了解巨龙繁衍后代的荒地。”

“孤山上有个红色的恶龙标志。”巴林道,“但只要我们能到达那里,即便没有标记,也很容易找到那条龙。”

“有一点你们没有注意到,那就是秘门入口。”巫师说,“看到西边的如尼文了吗?另外一部分如尼文处还有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它所指的,正是一条通往地下宫殿的秘密通道。”(地图在本书开头,上面的红色如尼文即是。)

“曾经这也许是个秘密。”索林道,“但我们怎么知道它现在还是不是秘密呢?恶龙史矛革在孤山盘踞了那么久,现在说不定已对洞穴了若指掌了。”

“也许吧,但它肯定有很多年没用过那条密道了。”

“为什么?”

“因为密道太窄了。如尼文明明白白写着,‘门高五呎,可容三人并排而过’,但史矛革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即使在它还是条小龙时也不行,况且它后来吞掉了河谷镇那么多少女,就更爬不进去了。”

“在我看来,这个洞可够大了。”比尔博尖声说(他从没见过龙,只对霍比特人的洞府有所了解)。这会儿,他又兴奋起来,来了兴致,甚至都忘了要闭紧嘴巴。他喜欢地图,他家门厅里就挂着一张周边区域的大地图,上面用红墨水标出了他最喜欢的步行路线。“且不说那条龙,这么大的一扇门,怎么可能瞒得住外面的人?”他问。你一定要记住,他只是个小个子霍比特人而已。

“有很多办法可以把洞藏起来。”甘道夫说,“但这个洞口是怎么掩藏起来的,我们得亲眼去看看才能知道。根据地图上的记载,我猜这里有一扇关着的门,大门和山体一模一样。矮人常用这样的法子,对吧?”

“确实如此。”

“还有,”甘道夫接着说,“我忘了说,跟地图一起的还有一把钥匙,很小巧,也很奇怪。这把就是!”他说着把钥匙交给索林,钥匙配有长柄,齿凸极为复杂,由白银打造而成。“好好保管!”

“我一定会。”索林一边说,一边把钥匙系在脖子上的一根精致链子上,又塞在外衣里面。“现在看来希望更大了。有了这条消息,情势就乐观多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该怎么办。我们原本计划尽可能谨慎地往东走,一路上掩人耳目,一直走到长湖。那之后,就该有麻烦了……”

“不会等那么久的,麻烦很快就会找上门,我太了解去东方的路了。”甘道夫打断他。

“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发,沿着奔流河往上游走,”索林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就这样一路走到河谷镇的废墟,那里曾是笼罩在孤山阴影下的一座古老城镇,位于一个河谷之中。只是我们谁也不愿意从正门进入孤山。奔流河正是从那里流出,流经大山南边的峭壁,而恶龙也会从那里出来,这很有可能,除非它的习惯变了。”

“那可不行,”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一个英勇无比的战士,甚至得有个大英雄才行。我本想找个大英雄来着,但战士们在远方忙着厮杀,这一带又没几个英雄,根本找不到。这些地方的剑大多是钝的,斧头是用来砍树的,盾牌则被用来当摇篮或盘盖。恶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对这里构不成威胁,渐渐地就成了传说。我这才降低要求,想找个飞贼,尤其是我想起有扇秘密后门的时候。于是我找到了小个子比尔博·巴金斯,他就是飞贼,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飞贼。那么,现在我们就来制订计划吧。”

“好吧,”索林道,“这位能干的飞贼肯定能给我们出出主意、提提建议吧。”他假装礼貌地转向比尔博说。

“首先,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比尔博道,他根本摸不清状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像图克家的人一样,决定坚持到底。“我指的是黄金啦,恶龙啦,所有这些东西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它们又属于谁,等等等等。”

“老天!”索林道,“你不是看过地图了?你没听到我们的歌?我们不是已经讨论好几个钟头了吗?”

“是倒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固执地说,同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平时他只会用这副面孔对待找他借钱的人),尽量表现得明智、谨慎和专业,不辜负甘道夫的举荐。“我还想知道都有哪些风险,需要多少支出,要去多长时间,能得多少报酬。”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我能活着回来吗?”

“好吧。”索林道,“很久以前,在我祖父的时代,一些矮人被赶出了遥远的北方,他们带着所有的财产和工具来到了地图上的这座山。他们在那里采矿,挖隧道,建造了更大的地下府邸和更大的工坊。此外,我相信他们还发现了大量的黄金和珠宝。不管怎样,他们变得非常富有,名声大噪,我的祖父又成了山下之王,受到人族的尊敬,这些人族一直居住在南方,后来渐渐沿着奔流河向上游迁徙,一直来到了孤山之下的河谷。当时,他们在那里建造了河谷镇,快乐地生活着。国王们常常派人去请我们的铁匠,即使是最不熟练的铁匠也得到了最丰厚的薪酬。父亲们求我们带他们的儿子去当学徒,还给我们丰厚的酬劳,尤其是食物,而我们从来不用费心自己去种植或寻找吃的东西。总的来说,那段时间堪称我们的黄金岁月,我们当中最穷的人也有钱花,有钱借给别人,还有闲暇打造一些漂亮的物件自娱,更不用说制造那些最奇妙、最神奇的玩具了,而如今世界上已经找不到这样的玩具了。就这样,我祖父的洞府里摆满了精美的珠宝、雕刻品和杯子,河谷镇的玩具店也成了一道风景。

“毫无疑问,正是这把恶龙引来了。你也知道,龙从人族、精灵和矮人那里偷金子和珠宝,只要有可能,通通都会偷走。恶龙只要活着就会守卫自己的战利品。可以说龙是不死不灭的,除非被斩杀。但是,哪怕是一枚黄铜戒指,它们也不会享用。事实上,它们根本分不清做工的好与坏,却往往很清楚金银财宝的当前市价。它们不能为自己制造任何东西,哪怕身上有片鳞甲松了,它们自己也不能修补。那时候北方有很多恶龙,但那里的黄金很可能越发稀少,因为矮人要么往南逃了,要么横死,而恶龙造成的破坏越来越严重。有一只妖龙特别贪婪、强大和邪恶,它叫史矛革。有一天,它飞到空中,来到了南方。我们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就像从北方刮来了一阵飓风,山上的松树在风中吱吱作响。当时有些矮人碰巧在外面。我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那时我还是个爱冒险的好孩子,总是四处游荡,那天就这样逃过了一劫。我们从很远的地方看到恶龙落在我们的山上,喷出一股火焰。接着,它爬下山坡,到了树林,将那里变成了一片火海。河谷镇的所有警钟都敲响了,战士们纷纷穿上铠甲。矮人们冲出正门。但是,恶龙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了。没有人从那条路成功逃生。河水冒起蒸汽,浓雾笼罩住河谷镇,恶龙在浓雾中向他们扑来,杀死了大多数勇士。这个故事虽然不幸,却很平常,在那个年代太常见了。这之后,它又回去,悄悄爬进矮人王国的正门,去了所有的洞府、巷道、隧道、地窖和过道。它这一圈逛下来,里面就再也没有活着的矮人了,它还把他们的财富都据为己有了。也许这就是龙的天性,它把所有财宝都堆在山底深处,堆成一大堆当成床铺,盘踞在上面睡觉。后来,它常常爬出正门,趁夜潜入河谷镇,掳走人族吃掉,尤其是少女,河谷镇就这样被摧毁了,里面的人族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避难。现在那里是什么样我不太清楚,但如今住在孤山附近的人,想必不会比住在长湖边的人多。

“我们几个正好在外面的矮人都躲了起来,一边号哭一边诅咒史矛革。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父亲和祖父居然找到了我们,他们的胡子都烧焦了,神情严峻,却什么也不肯说。我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却要我闭嘴,还说有朝一日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可以知道。那之后,我们就开始漂泊异乡,在各地游荡,想尽办法谋生,常常沦落到要去打铁,甚至去挖煤。宝藏被盗的事,我们从未有一刻的忘怀。即便是现在,我承认我们有了不少积蓄,日子过得也没那么糟糕了……”说到这里,索林抚摸着脖子上的金链子,“我们依然决心把宝藏夺回来,让我们的诅咒成真,找史矛革报仇雪恨……如果我们能做到的话。

“我时常会很好奇,想知道我的父亲和祖父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现在明白了,一定是有一扇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后门。但显然他们绘制了一张地图,我现在很想知道甘道夫是怎么拿到地图的,它为什么没有传到我这个正牌继承人手里。”

“不是我‘拿到’,是有人交给我的。”巫师说,“还记得吗,你祖父瑟罗尔是在墨瑞亚的矿井里被一个半兽人杀死的……”

“没错,那个半兽人不得好死。”

“你父亲是三月三日离开的,也就是一百年前的上个礼拜四,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

“没错,没错。”索林道。

“你父亲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你。即便我选择按照我方便的时间和方式交给你,你也不能怪我,毕竟我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你。你父亲把这张羊皮纸给我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所以总的来说,我认为我应该受到表扬,还应该听到感谢!给你吧。”他把地图递给索林。

“我不明白。”索林说,比尔博觉得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解释似乎并没有解释清楚一切。

“为了安全起见,”巫师没好气地说,语速很慢,“你的祖父在去墨瑞亚的矿井之前,把地图给了他的儿子保管。你祖父被杀后,你父亲就带着地图离开,想去碰碰运气。他经历了许多非常不愉快的冒险,甚至都没能到达孤山附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抓起来的,我见到他时,他被关在死灵法师的地牢里。”

“你去那儿干什么?”索林打了个寒战,所有的矮人都打了个寒战。

“这可不关你的事。那次像往常一样,我去查探真相,实在是危险得紧啊。就连我,甘道夫,也是九死一生。我想救你父亲,可惜太迟了。他失去了神智,恍恍惚惚的,除了地图和钥匙,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早就让墨瑞亚的半兽人付出了代价。”索林道,“现在该教训一下死灵法师了。”

“别傻了!即便能把世界四角的矮人都集合起来联手,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你父亲唯一希望的就是他的儿子能看懂地图,把那把钥匙用上。光是对付孤山上的恶龙,就够你受了!”

“听听,多有道理!”比尔博无意中把心里话大声说了出来。

“听什么?”众人都突然转向他说。他慌张地回答道:“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好吧,我说你们应该到东方去查探一下。毕竟那里有个后门,要我说,龙总有睡觉的时候吧。只要你们在门口台阶上多坐一会儿,我敢说你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知道吧,我想我们今晚已经聊得够久了,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的话。那不如先上床睡一觉,明天早点出发,怎么样?你们动身之前,我会为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想你的意思,是‘我们’动身之前,对吧?”索林道,“你不是飞贼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是你该干的事吗?混进门去更是不在话下。但上床睡觉、明早好好吃一顿,我很赞同。临出门前,我想吃六个鸡蛋配火腿。要煎蛋,不要水煮蛋。注意别把蛋黄弄破。”

其他人也都点了早餐,却连一句“请”都没说(气得比尔博火冒三丈),然后众人都站了起来。霍比特人只得找地方安置他们,这下所有空闲的房间都住满了,椅子和沙发也成了临时床铺,他把他们安排妥当,才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心里很不痛快。他打定了主意,绝不早起去给别人做该死的早餐。图克家族的特性正在逐渐消失,他现在不太确定自己明天早上是否要出门。

他躺在床上,听见索林仍在隔壁最好的卧室里轻声哼唱着:


遥远的迷雾山脉,寒冷刺骨,

地下城和古老的洞穴深入地窟,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上路,

去寻找我们遗忘已久的宝物。


比尔博就这样伴随着歌声进入了梦乡,只是叫人不安的梦一个连着一个。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注释:

[1] 那就再见吧!:此处原文为“Good morning!”,作告别之意,故下文甘道夫会曲解为“你的意思是……我不走,这个早上可就不好过了”。——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