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狱变（八）

一开始，良秀发出的只是没有意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连成断断续续的话语，就像溺水的人闷在水里哼唧一样。

“什么，让我过去啊——哪里——去哪里？去地狱，去炎热地狱——谁，谁在说话？你是谁——是谁呢？”

调着颜料的弟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胆战心惊地窥探师父的面色，只见良秀皱纹密布的脸一片煞白，渗出豆大的汗珠，唇干齿疏的嘴巴喘气似的大张着，里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被线拽着一样，动个不停，可不就是良秀的舌头嘛。断断续续的话当然是从舌头上发出来的。

“是谁呢——哦，是你啊。我就觉得是你。什么，你是来接我的？来吧，到地狱来吧。地狱——我女儿在地狱等我呢。”

当时，弟子看到奇形怪状的朦胧影子掠过屏风，一团团地涌了下来，顿时毛骨悚然。不消说，他立刻使劲摇醒了师父，可师父依旧沉浸在梦中，还在继续自言自语，没有醒转的迹象。弟子于是把心一横，提起身旁的洗笔水，哗啦一下全泼在师父脸上。

“她在等你，坐上这辆车吧——坐上这辆车，到地狱去吧——”水泼在脸上的同时，这句话随即转为一声喉咙里挤出来的悲吟，良秀终于睁开眼睛，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弹起身，然而梦里的怪物似乎还盘桓在眼前，他眼神流露出惊恐，依然大张着嘴，目光虚无地凝视半空。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冷淡地命令弟子：“行了，你走吧。”

这种时候要是胆敢忤逆，往往会遭良秀一通训斥，弟子于是匆匆离开了良秀的屋子。据那弟子说，他看到屋外明亮的阳光时，感觉自己好似从噩梦中醒过来一样，大大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倒也罢了，约莫一个月后，良秀又特意喊另一个弟子进屋，昏暗的油灯下，他照旧咬着画笔，而后突然转向弟子：“辛苦你把衣服全脱了，像上次一样。”

毕竟是师父的吩咐，弟子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良秀意味不明地皱起眉头：“我想看看人被锁链捆住的样子，不好意思，你能照我说的保持一阵子吗？”

话虽如此，他却一点也没觉得过意不去，语气冷淡得很。这名弟子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比起画笔，看着倒更适合拿刀，听到师父如此说，不免吃了一惊。直到后来，一提起这件事，他还常说：“我还以为师父发了疯，想杀死我呢。”却说那时，良秀见弟子磨磨蹭蹭，一下失去了耐心，不知从哪儿哗啦哗啦拖出根细铁链，飞扑到弟子背后，强行拧起弟子的两只胳膊，缠了个结结实实，而后毫不留情，拽着铁链一头使劲拉紧。弟子被这股力道一撞，轰然滚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