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毙虎

春分时节，见天气渐暖，宇文邕的一些心腹宿卫将领便按耐不住，开始不厌其烦的建言。

“陛下，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北周尚武，您不应该终日闷在石渠阁与宣室殿中，修书篆史，专研象戏，与王统嬉戏象棋，应该出去骑骑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连着劝说几次，宇文邕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决定春祭前举办一场盛大的狩猎。

王统心里知道，宇文邕明明是装孙子装累了，自己想要出门散散心，要不然迟早心理变态。

古人云：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

如今既无祭祀，也无战事，因此，在春搜当日，按照礼制，在长安的宇文皇族里，除了宇文护，绝大部分都要同去狩猎。

天未破晓，宇文邕乘着奢华的天子御辇，从长安城南面的西安门直接从未央宫出。

同行的有窦炽、候莫陈崇等近臣以及宇文招、宇文逌、宇文乾嘉等数十名宇文氏皇族。

一千二百名衣甲鲜亮的宿卫羽林军随护御辇左右，衣甲闪耀，长枪如林。

两百多名艳丽侍女前后随行，另有两百多名内侍宦官扛起冠盖仪仗。

队伍蹄声隆隆，蜿蜒数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出了长安城，便向城南上林苑进发。

上林苑东起蓝田，沿终南山而西，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其地广达三百余里，可容千骑万乘。

苑中重冈复岭势如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八条河流流注苑内，的确是山水咸备、林木繁茂，孕育了无数各类飞禽走兽，是长安城郊最理想的狩猎场所。

秦汉时期在上林苑中建造的二十余处宫馆皆在西汉末年毁于战乱，如今皇帝来上林苑狩猎也只能进驻提前几日搭建好的天子御营中。

御营由黄幢帐、幔城和网城组成，在它的周围是层层设防、戒备森严的宿卫营帐。

宇文邕早早便穿上戎装征衣，有于翼陪同，登上围场里早早为宇文邕观围设立的看城。

看城下是宇文神举领的羽林右军、杨坚领的羽林左军，王统领的羽林中军。

宇文邕在看城上发号施令道：“左右两军撒开布围，以黄旗指挥调动，以红旗白旗为号，延伸围拢。”

宇文神举与杨坚领命而去，各率四百羽林军，撒开布围。

宇文邕手持令旗，亲自指挥，当包围圈撒开到足有三四十里长时，宇文邕挥动红旗和白旗合拢。

宇文神举和杨坚看令旗行事，在宇文邕手下黄旗的指挥调动下，在合拢后逐渐开始缩小包围圈。

宇文邕见布围就绪，将令旗丢给于翼，夸上黑马，喝道：“统，你率中军随朕来。”

言罢，一马当先，英气勃勃。

王统忙策马率军跟上，带着四百最精锐的羽林骑兵，紧紧尾随，率狗、驾鹰、递箭，不离皇帝的左右。

骑兵后便是诸多王公大臣，跟在大队后给皇帝壮声势。

诺大一个围场，只能皇帝一人射猎，以表天子独尊。

王统心道，怪不得宇文护不来。

北周尚武，文武百官皆能上马骑射，宇文邕骑射亦是不俗，不多时，便猎得一头麋鹿一头猞猁狲两头狼，可谓收获颇丰。

此时，几只雁在空中飞过，宇文邕连发数箭皆是落空。

宇文邕摇摇头，颇有些丧气，回头看到王统，高声道：“统，早就听闻你射术惊人，未曾一见，今日你便将那天上的雁儿射下来，好证你名声。”

王统抱拳道：“陛下，那是谣传……”

宇文邕抬手指天，打断他道：“将那头雁射下来。”

王统抬头看了看，张弓搭箭，动作极是舒展，这手法一看便是要中啊。

宇文邕看了也不禁暗赞。

可接连数箭皆无一中的，王统无奈地看了看宇文邕道：“统有负陛下重望。”

宇文邕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还需再练练。”

“驾。”宇文邕说罢，扬鞭策马往密林而去。

“陛下，再往前走就出了围场了。”王统紧跟在后边喊道。

“哈哈哈。”宇文邕策马疾驰，胸中一股豪气迸发，“好男儿岂可沉湎安逸，猎这围起来猎物的有何乐趣？”

宇文邕座驾乃西域大宛马，速度十分惊人，一下便把王统等一干随从全部甩在了身后。

眼看前边便是密林，宇文邕坐下马儿刚刚放缓速度，却陡然被一庞然大物从侧面扑倒。

宇文邕失去平衡，跟着马儿一起倒地，翻了几滚才停住，刚抬头，便看见马儿已被一头猛虎咬断了脖子，此时猛虎正紧紧盯着他，喉间发出阵阵低吼。

宇文邕心头巨震。

这猛虎定然是悄无声息地在此处埋伏了许久，等待他进入它的伏击范围。

眼下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护卫离自己尚远，自己手上武器也已失。

可宇文邕却不肯退缩。

因为他在猛虎的眼神中看到了与宇文护相似的眼神，他们都把他当做待宰的弱小猎物！

宇文邕心中涌出一股屈辱之感，他怒不可遏，他朝猛虎怒吼。

“我乃天子！”

“我乃黑濑的儿子！”

“区区一虎，焉能伤我！”

猛虎被宇文邕的狂妄激怒，狂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往宇文邕身上扑。

“咻。”

一簇箭矢呼啸而来，正中扑在空中猛虎的左眼。

猛虎扑势立减，落在宇文邕身前，犹自愤怒地抬起虎掌拍下来。

这猛虎体重超过四百斤，身长近两米五，爪子硕大厚实，甚至比宇文邕的脸还要大，如此厚掌钢爪，拍下去脑袋恐怕会像西瓜一样被拍碎。

不料，这次猛虎又再落了空，虎掌重重拍在了地上，“嘭”地一声巨响，激起一股烟尘。

再一看，原来宇文邕已被及时赶来的王统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前。

猛虎屡次落空，又中一箭，反而激起了兽性，狂吼着又朝两人扑过来。

王统已无更多回旋余地，面对猛虎的扑杀，根本已来不及抽刀，只能徒手对抗猛虎双掌。

他娘的！

王统心中怒骂道，身后那群宿卫平时耍起花架子一套一套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再不快点老子和你们皇帝就交代在这儿了。

王统在心里头骂娘，却不想自己情急之下的双拳一抵，竟把四百斤的猛兽给推得连退了两步。

猛虎一时间惊疑不定，口中发出连声低吼。

王统自己也是大吃了一惊，自己的力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道了？

“统，小心！”宇文邕见猛虎又再扑向王统，大喊示警。

猛虎这一扑势大力沉，煞是凶猛迅疾，可王统这次却能轻轻巧巧地闪过，并顺势骑到了虎背上，左手狠狠地揪住猛虎头上的皮，右手猛击虎头。

此时，大队人马赶到，看到王统骑在猛虎身上，无不惊愕。

猛虎被王统骑在了身上，更是大惊，可无论怎么扭动身体却怎么也无法把王统甩下身，眼、嘴、鼻、耳被王统一拳一拳地打得处处流血，哀嚎不止，直到最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侯莫陈崇、于翼、窦炽、宇文神举、杨坚……皆被王统的勇武所震撼。

宇文邕放声大笑：“当真是好男儿，手毙猛虎，统乃当世猛将！”

宿卫众将无一不服，一同山呼“猛将”。

“好儿郎们，朕相信，你们的勇武定不逊王统，现在该你们了，让他也看看你们的弓马骑射！”

随行王公大臣受到鼓舞，嗷嗷大叫，冲向围场中。

王统甩了甩酸软无比的膀子，心下腹诽，老子豁出命来打虎倒是被你用来提士气拢人心了。

“来人，将这虎带上，统，你跟我一同回营观围。”宇文邕翻身上了一匹新牵过来的马，策马领头走在前面。

“统，刚才叫你射雁，为何藏技？”

王统策马在后，回禀道：“陛下，君子藏器于身，待遇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射雁也是如此，要等到它飞过来时，进入自己的射程之内，待时而动，当时您令我射，时机未到，自然不准。”

宇文邕眸光一闪，募地看向王统。

他是在劝我藏器于身，隐忍待发？此人是大才啊，如若不能为己用，定成大患。

晚上的饮宴十分盛大。

随围的王公大臣个个奋勇当先，捕获和射杀了大量的鹿，豹，狼，野猪，当众宰杀，现场炙烤。

宇文邕与随围的王公大臣，宿卫将领同乐，一起喝着美酒，吃着猎来的野味，一边欢宴，一边欣赏歌姬舞娘，甚至还亲自动手炙烤鹿肉，分食给王公大臣。

“统，今日你救驾，乃大功，你想要什么奖赏。”

王统心道，我想带柳敬言和陈叔宝回南陈，你有能力允我？

想归想，提是不可能提的，还是要提一些宇文邕能给，又能实实在在改善一下自己糟糕的政治环境的好处。

宇文邕看王统未答，含着笑拍了拍手。

一群舞娘身披轻纱，如穿花蝴蝶般，簇拥着一位身段曼妙的女子进场献舞。

丝竹声起。

裹着轻纱的舞娘们翩翩起舞，被簇拥在正中的那位美人却以纱遮脸，看不清楚样貌，颇为神秘。

美人一身皎白轻纱，长袖蜿蜒，腰身像蛇一般柔软，一根桃红束带勒在她胸前最饱满之上，将她丰满曼妙的身姿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她的姿态妖妖娆娆，面纱外露出的一双桃花眼似会说话，时而有意无意地看向王统，神韵间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万般风情皆绕于眼眉间，动人心弦。

一股熟悉的清冽竹香随着她的旋转氲散开来。

崔怜儿？

只有她才最喜欢用这种清淡香料。

舞毕。

宇文邕看向王统，笑道：“统，你觉得这个美人如何呀。”

王统顺着宇文邕所指，看向崔怜儿。

“惊鸿之舞如游龙，自是极美。”

宇文邕笑道：“你今日救驾有功，这美人，朕便赐你了。”

王统还未有反应，坐于帐下的宇文乾嘉听了却按耐不住了，全然将来时宇文护交代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陛下，统乃我家赘婿，不日即将与富平公主完婚，此时赐妾，恐怕不妥。”

“哈！”宇文邕大笑。

帐下诸多宇文邕近臣也随之大笑。

宇文乾嘉可能忘了，他不是宇文护，在这样的场合，他站出来，便是笑话。

宇文邕斜躺于榻上，朗声道：“男儿三妻四妾，自古便是如此，驸马都可以纳妾，何况赘婿？统乃当世好儿郎啊，做赘婿岂不可惜？”

宇文乾嘉心里头怒不敢言，忿忿地看向王统，却始终不见王统表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宇文乾嘉此举亦比较出格，窦炽正想出言呵斥，便被宇文邕拦住了，“窦公，由他去吧。”

言罢，宇文邕又对王统笑道：“统，这美人，今夜便是你的了。”

王统看了眼美人，心里暗叹一声，宇文邕真是离间之心不死啊！

如若我在此种场合接受宇文邕赐妾，宇文护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悔婚？还是像放弃杨坚般放弃我这枚放在宇文邕身边的棋子？

王统其实不想做宇文护放在未央宫里的眼线，也同样也不想娶宇文苌楚，与宇文护绑定太深。

这两个身份会将他牢牢地困在未央宫，困在北周，届时即便柳敬言与陈叔宝获准回陈，他王统也无法脱身。

可王统又还要依靠宇文护，他所要做的一切事，都需要宇文护点头才能办成。

说白了，北周只要还是宇文护话事，王统都不可能旗帜鲜明地弃宇文护而投向宇文邕。

“谢皇上厚爱，可统并不喜美色，统只爱财，陛下不如赐些金给我。”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先前宇文乾嘉拂袖而去，众人皆以为王统禁受不住美色诱惑，没想到居然如此反转。

宇文邕本来还带着笑的脸突然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统，你可想清楚了？”

王统拜倒，朗声道：“陛下，臣贪财，望陛下成全。”

宇文邕心情大坏，面无表情站起身，众臣惶恐，皆拜。

“王统，救驾有功，赏金二十两。”

宇文邕说罢，盛怒而去，留下一地拜倒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