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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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至阴之地

巡夜禁军走远,窦苟探头看了看王统手中的令牌道:“有了这令牌,在长安岂不是可以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王统把令牌丟给他,“你想要你就拿去。”

窦苟慌忙接住,又丟回给王统,嘿嘿笑道:“不要不要,我可不想被抓到秋官府戏珠。”

“你这竖子,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几人路过了前日发现女尸的废弃老宅,越往前走越荒凉,四周皆是杂草荒树,只余一条小小土路,不足两骑并辔而行。

窦苟四处张望。

“想不到长安还有如此荒凉之地。”

文昌海说道:“风水不好,都不愿往这边建宅子,而且如今长安人口也远没有大汉时这么繁盛。”

王统看了看高挂半空的月亮,问道:“文班头,还有多久能到。”

文昌海指着前面道:“那便是了。”

王统顺着文昌海指向抬头望去,月色下,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寺山门就这么陡然出现在四人眼前。

王统惊讶道:“这鬼市竟在寺庙之中?”

文昌海道:“这寺庙建于汉,后来因为战乱,里边的和尚跑了就没再回来,早已荒废了数十年。”

王统疑惑道:“这寺庙虽然独占这小小石山一隅,可看起来占地并不大,鬼市就这等规模?”

文昌海下了马,把马拴在树干上,燃起了两盏提灯,递给王统一盏,道:“进去了便知。”

说完领头便往里走。

过了山门,文昌海并不往宝殿走,而是绕往后院。后院一面靠山壁,壁上有一石梯,几人跟着文昌海拾级而上,转了个向,一个山洞映入眼帘。

王统举起灯笼一照。

“老龙洞?”

“对,进去了还要走一段。”文昌海回头说了句,闪身便往里钻。

洞如其名,如同一条巨龙藏身之处,蜿蜿蜒蜒,越走越深。

窦苟缩了缩脖子道:“怎么感觉越来越阴冷?”

“你没感觉我们一直往下走吗?此时我们应该在地底了。”

文昌海话没说完,几人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随即皆惊叹,自己居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溶洞的峭壁之上,半空之中。

“到了,这便是鬼市。”

王统等人居高临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深藏于地底、巨大的地下溶洞世界。

王统本来以为这鬼市不过就是一个集市,但现在看来,这规模完全超出了预料。

沿着洞壁,建了许多肆、坊、铺,有的甚至建于洞壁之上,高达数层,由栈道相连,颇为魔幻。

王统问道:“我们如何下去?”

文昌海指了指脚底下的粗绳。

四人顺着粗绳,滑落到溶洞底部,这才发现,来往之人皆以布遮脸,每户商家仅挂一盏昏暗红灯,买卖交易之人刻意低声交谈,影影绰绰,确如百鬼夜行。

窦苟见来往之人皆盯着他们几人看,浑身不自在地问道:“人人皆以布遮脸?吾等不遮脸岂非异类?”

陈岺不屑道:“烈日下不见鬼,只见到装神弄鬼,心怀鬼胎之人,吾等不做那等鹦鹉学舌,遮遮掩掩之事。”

文昌海赞道:“岺公所言极是,吾等乃禀公办事,不但不能遮脸,反而要露脸。鬼市能存在如此之久,还不是因为得到朝廷默认,秋官府令牌在这里依然有效。”

王统看着这些摩肩擦踵、以布遮脸的人,又回头看了看溶洞壁上的那个入口,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人来人往的,还要带着采买的东西进出,都是从我们刚刚走过的老龙洞进出?”

文昌海摇头道:“这地下溶洞内部深处有一阴河,分支众多,四通八达,据说有好几个出口,但我就只知道老龙洞这一个。”

王统、窦苟和陈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你对此地不熟?”

“来过一次,都在这大溶洞里,没往深处走。”

王统、窦苟和陈岺三人面面相觑。

这向导……不太靠谱的样子。

文昌海见他三人如此表情,嘿笑道:“诸位放心,我在此有引路人。”

说罢,带着三人他们钻进一个当铺。

当铺到处积满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光顾。

“要典当何物?”

一个佝偻着背的蒙布老者出现在当铺高柜后头,说话声音很怪,像是声带出了问题,撕扯着嗓子挤出来的。

白昌海说道:“秋官府,寻人。”

佝偻老者把柜台门帘拉上。

“我从不上地面,秋官府要寻人可去别处。”

白昌海赶忙道:“莫走,示不小、皂不白、馗不首、针不金。”

佝偻老者身子微微一抖,“王老六怎么不来?”

“师傅他去岁已谢世。”

沉默了半晌,佝偻老者叹道:“罢了罢了,仅此一次,之后秋官府之事再与我无关。”

白昌海忙拱手说道:“是。”

“要寻何人?”

白昌海看向王统。

王统道:“不知老丈可知在这鬼市之中卖香火的乌丸辊?”

“乌丸辊?他可不是卖香火的,不过是一个冥婚掮客。”

“冥婚!?”

王统几人大吃一惊。

王统疑惑道:“天下战乱三百年,人口凋敝,朝廷为了繁盛人口,大赦前朝冷宫女子下嫁民间,迁葬与嫁殇者更是禁绝,何来冥婚?”

佝偻老者淡淡道:“既然不许用活人行冥婚之礼,只能退而求次,以少女尸体配冥婚,你可知现在黑市里的少女尸体价值几何?”

王统心中一凛。

少女尸体!

又是少女尸体!

王统猜测道:“莫不是那乌丸辊掳来少女,制成不易腐烂之尸体卖与富贵之人以行那冥婚之礼?”

“什么,你说那乌丸掳掠少女制尸?”

佝偻老者也是一惊。

王统点头道:“正是,巳月以来,长安城内已有近百少女无故失踪,目前已发现近三十具女尸。”

佝偻老者给王统几人各递了一条布巾,“戴上。”

王统看了看白昌海。

白昌海道:“在鬼市,你们可得听示总管的。”

“我早与秋官府无关系,已不是什么总管,你们叫我示老头便可。”

王统接过布巾蒙上脸面,“示老,我们现在去找乌丸辊?”

示不小点头道:“今日便有冥婚。”

示不小虽然佝偻,可走路步子却很快。王统几人紧跟着示不小,鬼市里岔路甚多,人影憧憧,一不留神便会跟丢。

走了近两里路,周围已经没有买卖之人,跟着示不小拐入另一岔路,王统便听到了潺潺水流声。

另一个溶洞很快出现在眼前,同时还有一条地下暗河,暗河分支众多,应是文昌海说过的那条阴河。

文昌海拱手跟王统几人告别:“诸位,我便送你们至此?”

窦苟急道:“啊?文捕头要走?你走了吾等怎么办?”

文昌海看向阴河的那些纵横交叉的支流,意味深长地说:“我答应过师傅,宁过鬼市桥,不上阴河船。”

王统几人看向岸边那只小船,并无发现有甚古怪。

“放心吧,跟着示总管,比跟着我牢靠。”

白昌海又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王统、窦苟和陈岺互相对视一眼,都到这儿了,真相就在眼前,总不能无功而返。

跟着示不小上船。

船夫抬眼看了看,“是示不小啊,多年不见。”

示不小抛给他一串钱,“少废话,去阴地。”

阴河水极其幽深,水流湍急,船夫手中无桨无篙,顺水而走。

行了一刻后,进入一片宽阔的水域,溶洞顶部却变得极其低矮,像王统这般高大之人完全站不直腰,只得坐下。

船夫用手抓洞顶石椎,控制方向,臂力甚是惊人,小船儿听话地在洞里钻行,不一会儿便到达一处石岸。

船夫唱道:“阴地以至。”

临下船。

船夫瞥了眼示不小,轻声道:“这两年鬼市已今非昔比,小心。”

示不小轻轻点了点头,率先下船。

王统跟在后边问道:”“示老,何为阴地?”

“顾名思义,便是至阴之地。”示不小话没说完,便突然站定,定定看着前方喃喃道:“这便是阴地,长安城中至阴之地。”

王统循着示不小的目光看去,又是一个溶洞,溶洞狭长且深,深幽幽地不知道通向哪里,古怪的是,这溶洞高高的顶上居然有一条长长的裂缝,惨然的月光从缝隙射进来,把这溶洞照得煞是阴森。

示不小说道:“至阴之地能将方圆五里的阴气聚于此,在此行冥婚之礼可为子孙后代延绵福运。”

“有人来了。”

王统目力极佳,远远便看见溶洞另一头有人影。

几人闪到石隙中躲避起来。

一队人抬着花轿浩浩荡荡而来。

窦苟忍不住惊呼:“果然是冥婚!”

陈岺推了他一把,“噤声!”

一股阴风袭过。

花轿窗子上的帘子被风吹开。

窦苟再次惊呼:“新娘是活人!”

陈岺又推了他一把,小声说道:“你如何知那是活人,别一惊一乍的,瘆人。”

窦苟不服道:“我看到了,那新娘子的头会转。”

王统蹙眉道:“活人配冥婚,那是犯了朝廷禁忌,就算那乌丸辊敢,要行这冥婚之礼的富贵人家也不敢。”

接冥婚队伍刚过。

示不小闪出石隙,低声道:“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几人远远落在接冥队伍后面。

拐了个弯儿,眼前陡然出现了几座宏敞宽广,雄伟气派的大宅。

示不小蹙着眉头道:“以前没有这几座宅子,也不知道是哪家人下这么大力气跟这儿建这么大的宅子。”

王统道:“进去看看。”

示不小点头,领头走到后院,三下两下就翻了过去,看得窦苟直叹。

“这示老年轻时肯定不得了。”

陈岺跟在他后道:“别瞎叨叨,赶紧跟上。”

几人刚落地,便被现场的情景惊得寒毛直竖。

惨白的月光下,上百口棺材就这么横七竖八摆胡乱放在后院里。

陈岺用手指摸了摸棺材,擦出一道水雾痕迹,“这溶洞之中,阴气盛,水气更盛,如何能保这尸身四十九日不腐?”

王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在弃宅中发现的那十四具女尸,已死百日,尸身却并无腐败,定是这大宅之主掌握了让尸身不腐的方法。”

窦苟听了恍然点头。

“怪不得这么多棺材停放于此,这富贵人家哪个不想富贵绵延,有此尸身不腐之技法,这冥婚阴棺生意定然源源不绝。”

陈岺接着道:“想配冥婚之人越多,需要的少女尸体就越多,哼,这溶洞宅主贪财心黑,竟然掳掠少女制尸!”

窦苟看着王统说:“这掳掠少女案已破,不如我们回报秋官府,让秋官府出面抓人。”

王统也正有此意,反正宇文乾嘉有话在先,自己只需探得事情原委,便能交差,实在不需要在这古怪之地拼命。

王统跟示不小拱手说道:“示老,离开鬼市之路恐怕还需你带我们一程。”

示不小盯着王统看,“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你们确定到这儿就退出去了吗?”

王统又看了看窦苟和陈岺,点头道:“这大宅里情况未明,吾等势单力薄,需回禀秋官府,再做打算。”

“你们要走便走,我既已到此,断不会轻易退出。”

示不小丢下一句,便佝偻着身子往前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