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尘往事

我一生演绎戏曲，却又努力将戏曲与现实隔离，兜兜转转，终是从唱戏人变成了戏中人……

深秋。

夜色渐深，月色如水般清澈，洒下脉脉清辉，我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叹，终是回不去了吧……回眸，镜中的女子竟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再没有往日的骄纵与肆意，可笑，终是时光不等人，不，该是时光催人老啊。

其实，曾经的我也是一个样貌过人的小女孩，只是生活的浊浪清清浅浅，终是洗刷掉的昔日的稚气与轻狂，磨砺掉从前的美貌，再不复年少。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因为有时候啊，女人的美貌就是原罪。

记得那年，阿爹死了，我刚满十四岁。我记得很清楚，阿爹下葬的时候，阿娘没有哭，她一滴泪也没有掉，只是默默攥着我的手心，攥得很紧很紧，攥得我手心生疼，止疼入心间。

我本来也没哭，毕竟看着阿娘那副奇怪的模样，我心下有些害怕，不太敢哭，只是睫毛上挂了几颗泪珠，要掉不掉的，瞧着甚是可怜。

可后来看见阿爹下了葬，连棺材都没有一副，直接被那几个面色凶狠的男人抬进他们挖好的大大的土坑里，我心里一紧，眼睁睁看着他们拿起铲子，往阿爹脸上铲土，那土渐渐覆盖了阿爹的脸，胸，腿，再到整个身子……我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整个人哭得一颤一颤的，站也站不稳，却还是倔强的把头往阿爹的方向扭着，仿佛是想见阿爹最后一面，就最后一面……

也只有最后一面了。

我眼睁睁看着阿娘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拿出钱给那几个男人，嘴上说着感谢的话。我再也控制不住，使劲晃着阿娘的袖子，想告诉阿娘那些不是好人，他们埋了阿爹，他们埋了阿爹！……

可娘只是皱着眉头狠狠拍掉了我的手，然后我便听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次阿娘对我的怒斥：“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爹已经死了，你还要在这里烦我吗！”

我愣在原地。我只是愣愣地看着被娘拍红的手，泪水如决堤般从眼中涌出，连阿娘走了也没有发现。

从那天起，我就发现，阿爹死后，阿娘变了，一切都变了。可明明阿娘和阿爹是很恩爱的，他们是南江村里有名的模范夫妻，他们相互扶持几十年共同患难过，为什么阿爹死时阿娘一点也不难过呢？而且阿娘以前是极温柔的，是标准的江南女子，带着江南独有的温柔气质，是邻里乡亲夸耀的对象，为什么刚刚却对我如此凶呢？那时的我不明白，只傻傻的以为阿爹死后，幸福就离我而去了，我不再是被人爱着的无忧无虑的小孩，生活在逼我成长，逼我做个大人……

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懂得，原来阿爹死了，最伤心的人是阿娘，只是她不能伤心，她没有时间伤心，食不果腹的生活逼得她没有资格伤心，阿爹倒了，她更不能倒下，她还有三个孩子，她还需要撑起这个家……

这是我多年以后无意中看到阿娘在对着阿爹的照片流泪时悟出的道理。